《官場現形記》第十四回 剿土匪魚龍曼衍 開保案雞犬飛升


二爺去後,莊大老爺才同文七爺等跨到統領船上,挨排敬酒。胡統領還說了許多灌米湯的話。莊大老爺答應著,又謝過統領,仍回到隔壁船上,卻把二爺來說的話,一句未向統領說起。等到席散,在席的官員一個個過來謝酒,千、把、外委們一齊站在船頭上擺齊了請安,兩位老夫子只作了一個揖。胡統領送罷各官,轉回艙內,便見貼身曹二爺走上來,把鄉下人來城告狀的話說了一遍。胡統領道:“怕他什麼!如果事情要緊,首縣又不是木頭,為什麼剛才檯面上一聲不言語?要你們大驚小怪!”曹二爺碰了釘子,不敢作聲,趔趄著退了出去。此時周老爺已回本船,胡統領又叫人把他請了過來,告訴他剛才曹二爺的話。周老爺心中明白,聽了著實擔心,不敢言語。
胡統領又要同他商量開保案的事,誰是“尋常”,誰是“異常”,誰該“隨折”,誰歸“大案”,斟酌定了,好稟給中丞知道。當下周老爺自然謙讓了一回,說道:“這個恩出自上,卑職何敢參預。”胡統領道:“你老哥自然是異常,一定要求中丞隨摺奏保存,這是不用說的了,其餘的呢?”周老爺見統領如此器重,趕忙謝栽培之恩,不便過於推辭,肚皮里略為想了一想,便保舉了本府、參將、首縣、黃丞、文令、趙管帶、魯幫帶,統通是異常勞績。胡統領看了別人的名字還可,獨獨提到文七爺,他心上總還有點不舒服,便說:“自己帶來的人一概是異常,未免有招物議。我想文令年紀還輕,不大老練,等他得個尋常罷。本地文武沒有出甚么大力,何必也要異常?”周老爺同文七爺交情本來不甚厚,聽了統領的話,只答應了一聲“是”。後來見統領又要把當地文武抹去,他便獻策道:“大人明鑑:這件事情是瞞不過他們的。他們倒比不得文令可以隨隨便便,總求大人格外賞他們個體面,堵堵他們的嘴。這是卑職顧全大局的意思。”胡統領一聽這話不錯,便說:“老哥所見極是,兄弟照辦。有這幾個隨折的,也盡夠了。隨折不比別的,似乎不宜過多。倘若我們開上去被中丞駁了下來,倒弄得沒有意思,所以要斟酌盡善。”周老爺連忙答應幾聲“是”。又接著說道:“別人呢,卑職也不敢濫保,但是同來的兩位老夫子,辛苦了一趟,齊巧碰著這個機會,也好趁便等他們弄個功名。這裡頭應該怎樣,但憑大人作主,卑職也不敢妄言。此外還有大人跟前幾個得力的管家,卑職問過他們,功牌、獎札,也統通得過的了。此番或者外委、千、把,求大人賞他們一個功名,也不枉大人提拔他們一番的盛意。”胡統領道:“老夫子呢,再談。至於我這些當差的,就是有保舉,也只好隨著大案一塊兒出去。兄弟現在要緊過癮,就請老哥今天住在兄弟這邊船上,替兄弟把應保的人員,照剛才的話,先起一個稿,等明天我們再斟酌。”說完之後,龍珠便上前替統領燒煙。
周老爺退到中艙,取出筆硯,獨自坐在燈下擬稿。一頭寫,一頭肚裡尋思,自己還有一個兄弟,一個內弟,兄弟已經捐有縣丞底子,內弟連底子都沒有,意思想趁這個擋口弄個保舉,諒來統領一定答應的。只要他答應,雖說內弟沒有功名,就是連忙去上兌,倒填年月,填張實收出來,也還容易。正在尋思,龍珠因見統領在煙鋪上睡著了,便輕輕的走到中艙,看見周老爺正在那裡寫字呢,龍珠趁便倒了碗茶給他。周老爺一見龍珠,曉得他是統領心上人,連忙站起來說了聲:“勞動姑娘,怎么當得起呢!”龍珠付之一笑,便問周老爺還不睡覺,在這裡寫甚么。周老爺便趁勢自己擺闊,說道:“我寫的是各位大人、老爺的功名,他們的功名都要在我手裡經過。”龍珠便問:“為什麼要在你手裡經過?”周老爺道:“今天統領到這裡打土匪,他們這些官跟著一塊出征打仗,現在土匪都殺完了,所以一齊要保舉他們一下子。”龍珠道:“什麼叫土匪?”周老爺道:“同從前‘長毛’一樣。”龍珠道:“我們在路上不是聽見船上人說,並沒有甚么‘長毛’嗎?”周老爺道:“怎么沒有,一齊藏在山洞子裡,如果不去滅了他們,將來我們走後,一定就要出來殺人放火的。”龍珠聽了,信以為真。又問道:“府大人、縣裡老爺不統通都是官嗎?還要升到去?”周老爺道:“縣裡升府里,府里升道台,升了道台就同統領一樣。”龍珠道:“剛才我聽見你同大人說甚么曹二爺也要做官。他做甚么官?”周老爺道:“這些人也沒有甚么大官給他們做,不過一家給他們一個副爺罷了。”龍珠道:“你不要看輕副爺,小雖小,到底是皇上家的官,勢力是大的。我們在江頭的時候,有天晚上,候潮門外的盧副爺上船來擺酒,一個錢不開銷還罷了,又說是嫌菜不好,一定要拿片子拿我爸爸往城裡送。後來我們一船的人都跪著向他磕頭求情,又叫我妹妹鳳珠陪了他兩天,才算消了氣:真正是做官的利害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