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官場現形記》第十六回 瞞賊贓知縣吃情 駁保案同寅報怨


捕快辭別進城,稟知門稿,轉稟本官。莊大老爺一聽是魯總爺做賊,甚為詫異,便說:“真贓實犯,難為他查著。但是這事情怎么辦呢?”當時先把捕快傳了進去,問他怎么查到的。捕快據實供了一遍,又說:“原贓已送到文大老爺那裡看過,的的確確是原物。現在請大老爺的示,怎么想個法子辦人?”莊大老爺聽了無話,滿腹躊躇,便問:“你同文大老爺說出偷的人頭沒有?”捕快道:“小的沒有稟過大老爺,所以沒把人頭說給文大老爺知道。”莊大老爺道:“好好好,幸虧你沒有說給他。毀了一個魯總爺事小,為的是統領面子上不好看,而且也不好去回。倘若被他說兩聲‘我帶來的人都是賊’,請問你還是辦的好,還是不辦的好?依我意思,先把文大老爺請了過來,拿話告訴了他,大家商量一個辦法。你先下去,回來我同文大老爺說過,自然有賞的。至於那個姓魯的,也不能如此便宜,且給他點心事擔擔。就是東西拿了出來,難道一百五十塊錢就給他白用嗎?”捕快諾諾稱是,又謝過大老爺的恩典,方才退了下去。
這裡莊大老爺便差人拿片子到城外去請文大老爺,說是東西查到,請他進城談談。不多一會,文七爺果然坐著轎子進城。才跨下轎,便對莊大老爺說道:“你們建德縣的捕役本事真大,我的東西居然查到。”莊大老爺道:“你老棣台的東西,敢查不到嗎?”一頭說,一頭坐下。文七爺道:“老把兄,你又取笑了。東西有了,我得還你的錢。”莊大老爺道:“我的錢,老棣台儘管用,還說甚么還不還。”文七爺道:“我的東西有了,自然要還你的錢。”莊大老爺道:“你的東西雖然有了,但是那一百五十塊錢還無著落。”文七爺道:“這兩件有了,我已心滿意足了。百把塊錢算不了事,注著破財,譬如多吃十來台花酒,就有在裡頭了。倒是這個捕快本事真好,我想賞他一百銀子,回來就送過來。現在賊在那裡?據捕快說起來,東西雖然有了,然而人不好辦。這是什麼緣故?我們總得辦人才好。”莊大老爺道:“正是為此,所以要請你老弟過來談談。現在這做賊的人,你猜那個?”文七爺道:“那天那位趙不了趙師爺,的的確確在我手裡借去五十塊錢,送他相好蘭仙。後來都說是蘭仙作賊,就此冤枉死了!那兩天我的事情很忙,所以沒理會到這上頭,等到事過之後,我才知道。這位趙老夫子,可憐他愛莫能助,整整哭了三天三夜。現在有了真贓,就有實犯,等到把賊拿到,也好替死者明冤。”莊大老爺道:“老弟,那死的婊子也顧他不得了,如今我們且說話的。”文七爺道:“人命官司,救生不救死,這是我們做州縣官的秘訣。但是這件事情既不是人命官司,怎么說到這個?到底是甚么人做賊?你快說了罷!”
莊大老爺到此,方把捕快如何改扮,魯某人如何托他銷東西,因之破案,並自己的意思,說了一遍。又說:“如今愚兄的意思,不要他們聲張出來。姓魯的交情有限,為的是統領面子上不好看。”文七爺一聽說是魯某人做賊,嘴裡連連說道:“他會做賊?……我是一輩子也想不到的了!實在看他不出!”莊大老爺道:“當過捻子的人,你知道他是甚么出身?你當他做了官就換了人,其實這裡頭的人,人面獸心的多得很哩!”文七爺聽了無話,歇了半晌,方說道:“老哥叫他們不要聲張,這主意很是。一來關於統領面子,二來我們同寅也不好看。我只要東西尋著就是了,少了百把塊錢也不必追他了。但是老哥要叫了他來說破這件事情。兄弟同他是同事,當著面難為情,等兄弟走了,你去叫他。”莊大老爺道:“不把他弄了來,叫他擔點心事,亦未免太便宜他了。”文七爺道:“正是。”當下又說了些別的,方才告辭出城。這裡莊大老爺果然等他去後,才差人拿片子請魯總爺進城。
且說魯總爺,自從高升拿著東西上岸,約摸已有三個時辰,不見回來,心上正是疑惑。忽見建德縣差人拿片子來請他進城。說是有話面談,究竟賊人心虛,不覺嚇了一跳,忽然想到:“文某人東西失竊,曾在縣裡報過,現有失單。不該自不檢點,聽憑高升一面之言,將東西送到他兄弟那裡。設或被他們看出,如何是好!”想到這裡,心上一似滾油煎的,直往上沖,急的搔頭抓耳,走頭無路。既而一想:“文老七少掉的洋錢,大眾都說是蘭仙偷的。如今蘭仙已死,當了災去,沒有對證,案子已了,人家未必再疑心到我身上。東西送去,人家只顧辯論好醜,或者不至於理會到這上頭,也論不定。”想到這裡,心上似乎一松,又想:“我同縣裡,卻同他見過幾面。他請我吃飯,我亦擾過他。彼此總算認得,或者有別的事情,也未可知。”一面想,一面換了衣服,坐了首縣替統領二爺辦差的小轎,一路心上盤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