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官場現形記》第四回 白簡留情補祝壽 黃金有價快升官


有話便長,無話便短。轉瞬間,便到了暖壽的那一天。班子裡規矩,兩點鐘就要開鑼,黃道台因為此事,上院請了三天假,在公館裡吃過午飯,就同看太太出來坐在大廳上聽戲。還有姨太太、小姐,一個個都打扮著像花蝴蝶似的,一同陪著瞧戲。
黃道台還有一個少爺,今年只得十三歲,是姨太太養的。因為太太沒有兒子,卻拿他愛如珍寶,把這位少爺脾氣慣的比誰還要利害。他說要天上日頭,就得有人拿梯子才好;不然,他那牛性一發,十個老爺也強他不過。這天唱戲,他一早就鑽在戲房裡,戴著鬍子,盡著在那裡使槍耍棒。班子裡人為的是少爺,也不敢多講。後來倒是一個唱小丑的看不過,說了一句:“我的少爺,我們在這裡唱戲,你老倒在這裡做清客串了。”少爺聽了不懂。跟少爺的二爺聽了這話,就朝著那個唱小丑的眉毛一豎,說他糟蹋少爺,一定要上去回。唱小丑的不服,兩個人就對打起來。掌班的看不過,過來把那個唱小丑的吆喝下來,又過來替二爺賠不是,勸他同少爺廳上去瞧戲,戲房裡人多口雜,得罪了少爺可不是玩的。那二爺方才同了少爺出來。少爺始終,偷了人家一掛鬍子,藏在袖子裡。掌班的查著了,也不敢問。
少停天黑,台上停鑼預備上壽。老爺、太太一齊進去,扎扮出來。老爺穿的是朝珠補褂,太太穿的是紅裙披風。雙雙站立廳前,同客群人行禮。起先是自己家裡的人,接著方是戴升領著合府秀人。那戴升頭戴紅櫻大帽,身穿元青外套。其餘的也有著馬褂的,也有隻穿一件長袍的,一齊朝上磕頭,老爺站在上面,也還了一個輯。太太也福了一福。眾家人叩頭起來,便是眾位師爺行禮。太太迴避,單是黃道台出來讓了一回。大家散去。接著合省官員,從知府以下的,都來上手本。黃道台吩咐一概擋駕。獨有錢典史,也不管廳上有人沒人,身穿彩畫蟒袍,頭戴五品獎札,走到居中,跪下磕了三個頭,起來請過安,又要找太太當面叩見、叩祝。太太見他進來的時候,早已走開了。黃道台又同他客氣一回,讓他在這裡看戲。他說:“卑職不比別人,應得在這裡伺候的。”諸事停當,方才坐席開鑼,重跳加官,捱排點戲,直鬧到十二點半鐘方始停當。
卻說這一天送禮的人倒也不少,無非這酒、燭、糕桃、幛屏之類居多,全是戴升一個人專管此事。某人送的某物,開發力錢多少,一一登帳記清。戴升還問人家要門包,也有兩吊的,也有一吊的,真正是細大不捐,積少成多,合算起來也著實不少。還有些候補老爺們,知道黃道台同護院要好,說得動話,便藉此為由,也有送一百兩的,也有送五十兩的,也有送衣料、金器的。那門包更不用說了。凡送現銀子及衣料、金器的,因為太太吩咐過,一概立時交進;其餘晚上停鑼之後交帳,太太要親自點過,方才安寢。
轉瞬之間,已過三天,黃道台上院銷假。又過了幾天,幾來拜壽的同寅地方,一處處都要去謝步。暗中又托人到郭道台那裡打點,送了一萬銀子。郭道台就替他洗刷清楚,說了些“事出有因,查無實據”的話頭,稟復了制台。那制台也因得了護院的信,替他求情,面子難卻,遂把這事放下不題。且說黃道台仍舊當他的差使。因為護院相信他,甚么牙厘局①的老總、保甲局②的老總、洋務局的老總,統通都委了他,真正是錦上添花,通省再找不出第二個。無奈實缺巡撫已經請訓南下,不日就要到任。別人還好,獨有那位藩台大人,是鹽法道署的,他這人生平頂愛的是錢。自從署任以來,怕人說他的閒話,還不敢公然出賣差缺。今因聽得新撫台不久就要接任,他指日也要回任,這藩台是不能久的。他便利令智昏,叫他的幕友、官親,四下里替他招攬買賣:其中以一千元起碼,只能委箇中等差使,頂好的缺,總得頭二萬銀子。誰有銀子誰做,卻是公平交易,絲毫沒有偏枯。有的沒有現錢,就是出張到任後的期票,這位大人也收。但是碰著一個現惠的,這齣期票的也要退後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