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官場現形記》第六回 急張羅州官接巡撫 少訓練副將降都司


三荷包道:“辦這個差使,無論如何推板,體制所關,總得有個分寸才好。”丁自建道:“這個容易。現在已經五月天氣,今年又熱得早,行轅里舖陳過於華麗了,反瞧著叫人心煩,不如清淡些。最好是鋪幾個外國房間,只要有檯毯、帳子,其餘桌圍、椅披,一概不要。再弄幾百盆花,屋裡、院子裡,統通擺滿。一天兩頓,也不用滿、漢席,燕菜席,竟請他吃大菜。他這一路來,燕菜燒烤早已吃膩了,等他清淡兩天也好。況且有了這個房間,就是外國人來拜,也便當許多。”三荷包聽了他話,甚是覺得有理。忽又躊躇道:“這些外國傢伙,一時到那裡去辦呢?”丁自建道:“這個容易。晚生有個朋友,同德國兵官極其要好,就托他去借,連吃大菜的刀叉杯盤,桌子上的擺式,還有做大菜的廚子,亦問他借用幾天。東西不夠,再托他替我們借些,總夠用的了。”三荷包道:“問人家借廚子,人家就不吃飯了嗎?”丁自建道:“這幾天就叫這外國人不必開火倉,統通在我們這裡做好,叫打雜的替他送去,他也樂得省錢,豈不兩全其美。”三荷包道:“裡面如此,大致已妥。外面怎么?”丁自建道:“裡頭弄好,那外頭愈加好說了。但如今到底是用那裡的房子做行轅?有了房子,方好擺布。”三荷包道:“你們看那裡好?”眾位師爺有的說借東門外孫家的,有的說借南門裡王家的。三荷包聽了都不中意:不是門口不像樣,就是房子太淺促。後來還是雜務門高二爺見多識廣,是個老辦手,忙說:“這兩處都嫌遠,不如就把書院騰了出來,路又近,房子寬爽,從大門走進來,一直到上房,筆直一條路,豈不比孫家、王家的好?”三荷包一聽這話,連說不錯。丁自建也忙說好。
三荷包就此託了師爺幫著帳房總辦此事,自己也忙著調度。外面篷匠、彩畫匠,一切都是高門上去辦。裡頭丁師爺只管借東西,弄廚子,鋪設房間。虧得人多手快,日夜不停,足足忙了五六天,居然一律停當。接著上縣的滾單又是雪片的滾將下來,說撫院後天可到。三荷包忙著會同了營里出境去接。且說那膠州營營官本是一員副將,這人姓王名必魁,是個武榜眼出身,拉得一手好弓,射得一手好箭。但是武營里的習氣,所有的兵丁平時是從不習練;而且還要剋扣糧餉,化公為私。這些弊病,卻是一言難盡。只有三年大閱是他們的一重關煞,那一種急來抱佛腳情形,比起那些秀才們三年歲考還要急。撫院來的三月個頭裡,這協台得了文書,就是心下一個疙瘩。幸虧日子離著還遠,不過傳齊了標下大小將官,從中軍都司起,以及守備、千總、把總、外委,叫他們把手下的額子都招招齊,免得臨時忙亂。一干人得了這個吩咐,關係自己考程,也就不敢怠慢,所有地方的青皮光棍,沒有行業的人,統通被他招了去。從此這乾人進了營,當了兵,吃了口糧,就也不去為非作歹,地方上倒平安了許多。不在話下。
且說離著撫院來的日子一天近似一天,大小將弁帶領著兵丁們,天天下校場操演,不時這位協台大人還要自己去看操。正是五天一大操,三天一小操,鎮日價族旗耀日,金鼓齊鳴,好不齊整,好不威武。列位要曉得,中國綠營的兵,只要有兩件本事就可以當得:第一件是會跑。大人看操的時候,所有擺的陣勢,不過是一個跟著一個的跑。在校場裡會兜圈子,就會擺得陣。排在一溜的叫長蛇陣;團在一堆的叫螺螄陣。分作八下的叫八卦陣。第二件是會喊。瞧著大人轎子老遠的來了,一齊跪在田裡,當頭的將官,雙手高捧手本,口報“某官某人,叩接大人”。大人跟前的戈什①喊一聲“起去”,所有的兵丁,齊齊答應一聲“嗄”!這一聲要一齊張嘴,不得參差。喊過之後,拔起腳來就跑,又趕到前面伺候去了。所以這一個跑,一個喊,竟是他們秘傳的心法,人人要操練的。至於那些耍槍弄棒,頑藤牌,翻筋斗,正月城隍廟裡耍槍、賣膏藥的一般人都會得兩手,此時都找了來,到了校場上,敲著鼓,打著鑼,咚咚咚,鏜鏜鏜,耍一套,換一套,真正比耍猴還要好看。他們編的名字叫“打對子。”這些樣子,今天看看不過如此,明天看看也不過如此,把個協台大人早看的心煩了,看過幾次,就派中軍替他代勞。空了工夫,這班總爺、副爺自己還要弔膀子,下箭道學著射箭。怕的是撫台大人來到,一枝射不中,要說他技藝生疏,送掉前程,那就作下了。年紀大些的,同那打過仗、受過傷的,都改騎射為放槍。射步箭有箭靶子,射馬箭是三角皮球,放洋槍是個灰包,一槍過去,槍子穿過灰包,就有多少灰飛了出來,那是頂好看的。這幾天裡頭,文官忙辦差,武官忙操演,直忙得個不擇飯而食,不擇席而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