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官場現形記》第二十一回 反本透贏當場出彩 弄巧成拙驀地撤差


眾人正在著急的時候,忽然莊上擲出一副“五在手”,自己掀出來一看,是一張天牌,一張紅九,是個一點。自以為必輸了的,仍舊把牌合在桌上,默然無語,回過頭去抽菸。誰知三家把牌打開,上門是一張人牌,一張么丁;天門是一張地牌,一張三六;下門是一張和牌,一張么六:統算起來都是一點,大家面面相覷,做聲不得。黃三溜子把一筒煙抽完,回過臉來,舉目一看,都是一點。這一喜非同小可!把自己兩扇牌翻過來,用力在桌上一拍,道了聲“對不住”,順手向桌上一擄。當時檯面上幾個贏家並不說話;有幾個輸急的人,嘴裡就不免嘰哩咕嚕起來。一個說:“牌里有毛病,不然,怎么會四門都是一點?齊巧又是天、地、人、和配好了的?”一個說:“一定骰子裡有毛病,何以不擲‘二上莊’,何以不擲‘四到底’,偏偏擲個‘五在手’?莊家何拿個‘天九一’吃三門,這裡頭總有個緣故。”又有人說:“毛病是沒有,一定有了鬼了,很該應買些冥錠來燒燒,不然,為甚么不出別的一點,單出這天、地、人、和四個一點呢?”當下你一句,我一句,大家都住手不打。黃三溜子起先還怕擾亂眾心,拆了賭局,連說:“賭場上鬼是有的,……應得多買些錠燒燒。從前是我在家鄉開賭,每天燒錠的錢總得好幾塊。老一輩子的人常說道:‘鬼在黑暗地下,看著我們陽世人間賭得高興,他的手也在那裡痒痒。自己沒有本錢,就來捉弄我們,燒點錠給他就好了。’”雙二爺聞言,連說“不錯。……”立刻吩咐管家去買銀錠來燒。錠已燒過,黃三溜子洗過牌,重新做莊。無奈內中有個輸錢頂多的人,心上氣不服,一口咬定牌里有講究,骰子也靠不住。黃三溜子氣極了,就同他拌起嘴來。那人也不肯相讓。便是你一句,我一句,吵個不了。主人雙二爺立刻過來勸解,用手把那個輸錢的人拉出大門。那人一路罵了出去。彭太尊也竭力勸黃三溜子,連說:“大人息怒。……”又說:“他算什麼!請大人不必同他計較。”一番吵鬧,登時把場子拆散了。當他二人拌嘴的時候,早已溜掉一大半。黃三溜子見賭不成功,便把籌碼往衣裳袋時一袋,躺下吃煙。說話間,東方已將發亮了。黃三溜子的管家、轎班都已前來伺候主人上院。彭太尊之外,還有幾位候補道、府,都說一塊兒同去。主人一面搬出點心請眾位用,一面檢點籌碼,要他們把帳算一算清。黃三溜子道:“忙什麼!那王八羔子不來,我們今天就不賭了嗎?籌碼各人帶在身上,上院下來賭過再算。”主人連說:“使得。……”當初入局的時候,都用現銀子、洋錢買的籌碼。而且這位雙二爺,歷年開賭的牌子極為硬繃。這副籌碼異常考究,怕的是有人做假,根根上頭都刻了自己的別號;所以籌碼出去,人家既不怕他少錢,他也不怕人家做假。此刻黃三溜子不要人家算帳,說上院回來重新入局,他做主人的自然高興,有何不允之理。霎時點心吃過,一眾大人們一齊扎扮起來。黃三溜子等把蟒袍穿好,不及穿外褂,就把贏來的籌碼數了數,除彌補兩天輸頭之外,足足又贏了一萬多,滿心歡喜,便把籌碼抓在手裡,也不用紙包,也不用手巾包,一把一把的只往懷裡來塞。管家說:“不妥當,怕掉出來,等家人們替老爺拿著罷。”黃三溜子道:“這都是贏來的錢,今天大十五,揣著上院,也是一點彩頭。”家人不敢多說。
一時扎扮停當,忽然轎班頭上來回道:“有一個轎夫沒有來,請大人等一刻。”黃三溜子急的跺腳罵王八蛋。當時就有一個同賭的武官,是個記名副將,借署撫標右營都司,曉得黃三溜子在署院前還站得起,又是營務處,便說:“標下的轎子不妨先讓給大人坐。大人司、道一班,傳見在前;標下雇肩小轎隨後趕來,是不妨事的。”黃三溜子見他要好,便同他扳談,說:“老兄很面善,我們好像在那裡會過似的。”那武官還沒有回答,雙二爺忙過來替他報履歷。黃三溜子連說:“久仰。……”又說:“老兄訓練兵丁,步伐整齊,兄弟是極佩服的。”那武官道:“大人在營務處,是標下的頂門上司,總得求大人格外照應。”黃三溜子道:“這還要說嗎。”一面說著話,一面又嚷道:“我記起來了,還是去年十二月初七,一個甚么人家出殯,執事當中,我看見有你,騎了一匹馬,押著隊伍,好不威武!你手下的兵打的鑼鼓同鬧元宵一樣,很有板眼。我們快去,等院上下來,我們亦來鬧一套玩玩。”說完了話,趕出大門上轎。那武官連忙跟著出來,招呼自己的轎班,誰知走出大門,黃三溜子的轎夫也來了,被黃三溜子罵了兩句,仍舊坐著自己的轎子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