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官場現形記》第二十一回 反本透贏當場出彩 弄巧成拙驀地撤差


霎時到得院上,會著各位司、道大人,上過手本,隨蒙傳見。見了署院,一齊爬在地下磕頭賀節。等到磕完了頭,黃三溜子正要爬起來的時候,不料右邊有他一個同班,一隻腳不留心,踏住了黃三溜子的蟒袍,黃三溜子起來的匆忙,也是一個不當心,被衣服一頓,身子一歪。究竟兩夜未睡,人是虛的,一個斤斗,就跌在踏他蟒袍的那人身上,連那個人也栽倒了。署院看見,連說:“怎么樣了?……”他倆困在地下,羞的面孔緋紅,掙扎著爬起來。剛起得一半,不料黃三溜子跌的時候勢頭太猛,竟把懷裡的籌碼從大襟里滑了出來,滑在外褂子裡頭,等到站起,早已豁喇喇的掉在地下了。
署院起先但聽得聲音響,還不曉得是什麼東西,連說:“你們兩位,有甚么東西掉在地下,還不拾起來?……”一面說,一面招呼巡捕幫著去拾。黃三溜子畢竟自己虛心,連忙又往地下一蹲,用兩隻馬蹄袖在地毯上亂擄。幸虧籌碼滑出來的不多,檢了起來,不便再望懷裡來塞,只得握在手中。撣撣衣服,跟著各位司、道大人歸座。卻不料地下還有抵得一百兩銀子的一根大籌碼未曾拾起,落在地毯上。黃三溜子瞧著實在難過,又不敢再去拾,只是臉上一陣陣發紅。其實署院已經看見,也曉得是黃三溜子這寶貝帶來的。署院生平頂恨的是賭,意思想要發作兩句,轉念一想,隱忍著不響。齊巧那根籌碼被巡捕看見,走上去拾了起來,袖了出去。署院也裝做沒事人一樣。等到送客之後,署院問巡捕把那根籌碼要了來,封在信里,叫先前替黃三溜子過付的那個人仍舊送還了他。傳諭他:“下次不可如此,再要這樣,本院就不能回護他了,叫他各人自己心上放明白些。”
黃三溜子這日下得院來,曉得自己做錯了事,手裡捏著一把汗,便無精打彩的,一直回到自己公館,不到雙二爺家賭錢了。雙二爺等他不來,便叫管家來請他。他便打發當差的同了雙二爺的管家到雙家把帳算清,說是自己身上不爽快,改天再過來。此時大眾已曉得他今天上院跌出籌碼之事,官場上傳為笑話,他不肯再來,一定是臉上害臊,因此也不再來勉強他。過了一天,黃三溜子接到署院的手札,並附還籌碼一根,又是感激,又是羞憤。恐怕以後不妥,又托原經手替他送了三千銀子的票子,一直等到回信,說署院大人賞收了,然後把心放下,照舊當差不題。
且說劉大侉子自從吃胡鏡孫的丸藥,三個月下來,菸癮居然擋住,但是臉色發青,好像病過一場似的。且有天不吃丸藥,竟比菸癮上來的時候還難過。劉大侉子便去請教胡鏡孫。胡鏡孫道:“大人要戒的是煙,只要煙戒掉就是了,別的卑職亦不能管。”劉大侉子見他說得有理,難以駁他,只好請醫生自去醫治。不在話下。但是他自從到省以來,署院一直沒有給他好嘴臉,差使更不消說得。後來署院見他面色碧青,便說他嗜好太深,難期振作。每見一面,一定要嘮嘮叨叨的申飭一次,還說什麼是“我認得你老人家的。他的子侄不好,我做父執的應該替他教訓才是。”劉大侉子被他弄得走頭無路,便去找藩台,托藩台替他想法子,說:“照這種樣兒,晚生的日子一天不能過了。”藩台說:“他同兄弟不對,兄弟說的話未必聽。我勸老兄忍耐幾時,再作道理。”
劉大侉子無法,又打他娘舅。娘舅久充憲幕,見的什面多了,很有隨機應變的工夫。聽了外甥的話,閉目養神了半天,一聲也不響,想了一想,說道:“他時常教訓你,都是些甚么話?”劉大侉子便大概的述了一遍。娘舅道:“他同老人家真有交情嗎?”劉大侉子道:“不過會過幾面,就是有交情也有限。”娘舅道:“有了。道學朋友,只有拿著他的法子治他,所謂‘君子可欺以方’,只有這一功他還受。”又說什麼“即以其人之道,還治其人之身”。劉大侉子忙問:“是用甚么法子?”娘舅便附在他耳朵上,如此如此的囑咐一番。劉大侉子將信將疑,恐怕不妥,但是事已至此,只可做到那裡,說到那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