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韓非子》外儲說右下第三十五

一曰:秦襄王病,百姓為之禱;病癒,殺牛塞禱。郎中閻遏、公孫衍出見之,曰:“非社臘之時也,奚自殺牛而祠社?”怪而問之。百姓曰:“人主病,為之禱;今病癒,殺牛塞禱。”閻遏、公孫衍說,見王拜賀曰:“過堯、舜矣。”王驚曰:“何謂也?”對曰:“堯、舜其民未至為之禱也。今王病而民以牛禱;病癒殺牛塞禱。故臣竊以王為過堯、舜也。”王因使人問之,何里為之,訾其里正與伍老屯二甲。閻遏、公孫衍愧不敢言。居數月,王飲酒酣樂,閻遏、公孫衍謂王曰:“前時臣竊以王為過堯、舜,非直敢諛也。堯、舜病且其民未至為之禱也;今王病而民以牛禱,病癒殺牛塞禱。今乃訾其里正與伍老屯二甲,臣竊怪之。”王曰:“子何故不知於此?彼民之所以為我用者,非以吾愛之為我用者也,以吾勢之為我用者也。吾釋勢與民相收,若是,吾適不愛而民因不為我用也,故遂絕愛道也。”秦大飢,應候請曰:“五苑之草著:蔬菜、橡果、棗栗,足以活民,請發之。”昭襄王曰:“吾秦法,使民有功而受賞,有罪而受誅。今發五苑之蔬果者,使民有功與無功俱賞也。夫使民有功與無功俱賞者,此亂之道也。夫發五苑而亂,不如棄棗蔬而治。”一曰:“令發五苑之蓏、蔬、棗、栗,足以活民,是使民有功與無功互爭取也。夫生而亂,不如死而治,大夫其釋之。”

田鮪教其子田章曰:“欲利而身,先利而君;欲富而家,先富而國。”一曰:田鮪教其子田章曰:“主賣官爵,臣賣智力,故曰:自恃無恃人。”公儀休相魯而嗜魚,一國盡爭買魚而獻之,公儀子不受。其弟諫曰:“夫子嗜魚而不受者,何也?”對曰:“夫唯嗜魚,故不受也。夫受魚,必有下人之色,有下人之色,將枉於法;枉於法,則免於相。雖嗜魚,此不必能自給致我魚,我又不能自給魚。即無受魚而不免於相,雖嗜魚,我能長自給魚。”此明夫恃人不如自恃也,明於人之為己者不如己之者為也。

【說三】

子之相燕,貴而主斷。蘇代為齊使燕,王問之曰:“齊王亦何如主也?”對曰:“必不霸矣。”燕王曰:“何也?”對曰:“昔桓公之霸也,內事屬鮑叔,外事屬管仲,桓公被發而御婦人,日游於市。今齊王不信其大臣。”於是燕王因益大信子之。子之聞之,使人遺蘇代金百鎰,而聽其所使之。

一曰:蘇代為秦使燕,見無益子之,則必不得事而還,貢賜又不出,於是見燕王,乃譽齊王。燕王曰:“齊王何若是之賢也?則將必王乎?”蘇代曰:“救亡不暇,安得王哉?”燕王曰:“何也?”曰:“其任所愛不均。”燕王曰:“其亡何也?”曰:“昔者齊桓公愛管仲,置以為仲父,內事理焉,外事斷焉,舉國而歸之,故一匡天下,九合諸侯。今齊任所愛不均,是以知其亡也。”燕王曰:“今吾任子之,天下未之聞也?”於是明日張朝而聽子之。

潘壽謂燕王曰:“王不如以國讓子之。人所以謂堯賢者,以其讓天下於許由,許由必不受也,則是堯有讓許由之名而實不失天下也。今王以國讓子之,子之必不受也,則是王有讓子之之名而與堯同行也。”於是燕王因舉國而屬之,子之大重。

一曰:潘壽,闞者。燕使人聘之。潘壽見燕王曰:臣恐子之之如益也。”王曰:“何益哉?”對曰:“古者禹死,將傳天下於益,啟之人因相與攻益而立啟。今王信愛子之,將傳國子之,太子之人盡懷印,為子之之人無一人在朝廷者。王不幸棄群臣,則子之亦益也。”王因收吏璽,自三百石以上皆效之子之,子之大重。夫人主之所以鏡照者,諸侯之士徒也,今諸侯之士徒皆私門之黨也。人主之所以自所以自為羽翼者,岩穴之士徒也,今岩穴之士徒皆私門之舍人也。是何也?奪褫之資在子之也。故吳章曰:“人主不佯憎愛人。佯愛人,不得復憎也;佯憎人,不得復愛也。”

一曰:燕王欲傳國於子之也,問之潘壽,對曰:“禹愛益而任天下於益,已而以啟人為吏。及老,而以啟為不足任天下,故傳天下於益,而勢重盡在啟也。已而啟與友黨攻益而奪之天下,是禹名傳天下於益,而實令啟自取之也,此禹之不及堯、舜明矣。今王欲傳之子之,而吏無非太子之人者也,是名傳之而實令太子自取之也。”燕王乃收璽,自三百石以上皆效之子之,子之遂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