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韓非子》外儲說右下第三十五
方吾子曰:“吾聞之古禮:行不與同服者同車,不與同族者共家,而況君人者乃借其權而外其勢乎!”吳章謂韓宣王曰:“人主不可佯愛人,一日不可復憎;不可以佯憎人,一日不可復愛也。故佯憎佯愛之徵見,則諛者因資而毀譽之。雖有明主,不能復收,而況於以誠借人也!”趙王游於圃中,左右以兔與虎而輟之,虎盼然環其眼。王曰:“可惡哉,虎目也!”左右曰:“平陽君之目可惡過此。見此未有害也,見平陽君之目如此者,則必死矣。”其明日,平陽君聞之,使人殺言者,而王不誅也。衛君入朝於周,周行人問其號,對曰:“諸侯辟疆。”周行人卻之曰:“諸侯不得與天子同號。”衛君乃自更曰:“諸侯燬。”而後內之。仲尼聞之曰:“遠哉禁逼,虛名不以借人,況實事乎?”【說四】搖木者一一攝其葉,則勞而不遍;左右拊其本,而葉遍搖矣。臨淵而搖木,鳥驚而高,魚恐而下。善張網者引其綱,若一一攝萬目而後得,一一攝萬目而後得,則是勞而難;引其綱,而魚已囊矣。故吏者,民之本綱者也,故聖人治吏不治民。救火者,令吏挈壺瓮而走火,則一人之用也,操鞭棰指麾而趣使人,則制萬夫。是以聖人不親細民,明主不躬小事。造父方耨,得有子父乘車過者,馬驚而不行,其子下車牽馬,父子推車,請造父助我推車。造父因收器,輟而寄載之,援其子之乘,乃始檢轡持策,未之用也,而馬轡驚矣。使造父而不能御,雖盡力勞身助之推車,馬猶不肯行也。令使身佚,且寄載,有德於人者,有術而御之也。故國者,君之車也;勢者,君之馬也。無術以御之,身雖勞,猶不免亂;有術以御之,身處佚樂之地,又致帝王之功也。椎鍛者,所以平不夷也;榜檠者,所以矯不直也。聖人之為法也,所以平不夷、矯不直也。淖齒之用齊也,擢閔王之筋;李兌之用趙也,餓殺主父。此二君者,皆不能用其椎鍛榜檠,故身死為戮,而為天下笑。一曰:入齊,則獨聞淖齒而不聞齊王;入趙,則獨聞李兌而不聞趙王。故曰:人主者不操術,則威勢輕而臣擅名。一曰:田嬰相齊,人有說王者曰:“終歲之計,王不一以數日之間自聽之,則無以知吏之奸邪得失也。”王曰:“善。”田嬰聞之,即遽請於王而聽其計。王將聽之矣,田嬰令官具押券斗石參升之計。王自聽計,計不勝聽,罷食後,復坐,不復暮食矣。田嬰復謂曰:“群臣所終歲日夜不敢偷怠之事也,王以一夕聽之,則群臣有為勸勉矣。”王曰:“諾。”俄而王已睡矣,吏盡揄刀削其押券升石之計。王自聽之,亂乃始生。一曰:武靈王使惠文王蒞政,李兌為相,武靈王不以身躬親殺生之柄,故劫於李兌。【說五】茲鄭子引輦上高梁而不能支。茲鄭踞轅而歌,前者止,後者趨,輦乃上。使茲鄭無術以致人,則身雖絕力至死,輦猶不上也。今身不至勞苦而輦以上者,有術以致人之故也。趙簡主出稅,吏請輕重。簡主曰:“勿輕勿重。重,則利入於上;若輕,則利歸於民。吏無私利而正矣。”薄疑謂趙簡主曰:“君之國中飽。”簡主欣然而喜曰:“何如焉?”對曰:“府庫空虛於上,百姓貧餓於下,然而奸吏富矣。”齊桓公微服以巡民家,人有年老而自養者,桓公問其故。對曰:“臣有子三人,家貧無以妻之,傭未及反。”桓公歸,以告管仲。管仲曰:“畜積有腐棄之財,則人飢餓;宮中有怨女,則民無妻。”桓公曰:“善。”乃諭宮中有婦人而嫁之。下令於民曰:“丈夫二十而室,婦人十五而嫁。”一曰:桓公微服而行於民間,有鹿門稷者,行年七十而無妻。桓公問管仲曰:“有民老而無妻者乎?”管仲曰:“有鹿門稷者,行年七十矣而無妻。”桓公曰:“何以令之有妻?”管仲曰:“臣聞之:上有積財,則民臣必匱乏於下;宮中有怨女,則有老而無妻者。”桓公曰:“善。”令於宮中女子未嘗御,出嫁之。乃令男子年二十而室,女年十五而嫁。則內無怨女,外無曠夫。延陵卓子乘蒼龍挑文之乘,鉤飾在前,錯輟在後,馬欲進則鉤飾禁之,欲退則錯輟貫之,馬因旁出。造父過而為之泣涕,曰:“古之治人亦然矣。夫賞所以勸之而毀存焉,罰所以禁之而譽加焉。民中立而不知所由,此亦聖人之所為泣也。”一曰:延陵卓子乘蒼龍與翟文之乘,前則有錯飾,後則有利錣,進則引之,退則策之。馬前不得進,後不得退,遂避而逸,因下抽刀而刎其腳。造父見之而泣,終日不食,因仰天而嘆曰:“策,所以進之也,錯飾在前;引,所以退之也,利錣在後。今人主以其清潔也進之,以其不適左右也退之,以其公正也譽之,以其不聽從也廢之。民懼,中立而不知所由,此聖人之所為泣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