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漢書》卷七十九馮奉世傳第四十九

馮奉世字子明,上黨潞人也,徙杜陵。其先馮亭,為韓上黨守。秦攻上黨,絕太行道,韓不能守,馮亭乃入上黨城守於趙。趙封馮亭為華陽君,與趙將括距秦,戰死於長平。宗族由是分散,或留潞,或在趙。在趙者為官帥將,官帥將子為代相。及秦滅六國,而馮亭之後馮毋擇、馮去疾、馮劫皆為秦將相焉。

漢興,文帝時馮唐顯名,即代相子也。至武帝末,奉世以良家子選為郎。昭帝時,以功次補武安長。失官,年三十餘矣,乃學《春秋》涉大義,讀兵法明習,前將軍韓增奏以為軍司空令。本始中,從軍擊匈奴。軍罷,復為郎。

先是時,漢數出使西域,多辱命不稱,或貪污,為外國所苦。是時,烏孫大有擊匈奴之功,而西域諸國新輯,漢方善遇,欲以安之,選可使外國者。前將軍增舉奉世以衛候使持節送大宛諸國客。至伊脩城,都尉宋將言莎車與旁國共攻殺漢所置莎車王萬年,並殺漢使者奚充國。時,匈奴又發兵攻車師城,不能下而去。莎車遣使揚言北道諸國已屬匈奴矣,於是攻劫南道,與歃盟畔漢,從鄯善以西皆絕不通。都護鄭吉、校尉司馬意皆在北道諸國間。奉世與其副嚴昌計,以為不亟擊之則莎車日強,其勢難制,必危西域。遂以節諭告諸國王,因發其兵,南北道合萬五千人進擊莎車,攻拔其城。莎車王自殺,傳其首詣長安。諸國悉平,威振西域。奉世乃罷兵以聞。宣帝召見韓增,曰:“賀將軍所舉得其人。”奉世遂西至大苑。大苑聞其斬莎車王,敬之異於它使。得其名馬象龍而還。上甚說,下議封奉世。丞相、將軍皆曰:“《春秋》之義,大夫出疆,有可以安國家,則顓之可也。奉世功效尤著,宜加爵士之賞。”少府蕭望之獨以奉世奉使有指,而擅矯制違命,發諸國兵,雖有功效,不可以為後法。即封奉世,開後奉使者利,以奉世為比,爭逐發兵,要功萬里之外,為國家生事於夷狄。漸不可長,奉世不宜受封。上善望之議,以奉世為光祿大夫、水衡都尉。

元帝即位,為執金吾。上郡屬國歸義降胡萬餘人反去。初,昭帝末,西河屬國胡伊酋若王亦將眾數千人畔,奉世輒持節將兵追擊。右將軍典屬國常惠薨,奉世代為右將軍典屬國,加諸吏之號。數歲,為光祿勛。

永光二年秋,隴西羌彡姐旁種反,詔召丞相韋玄成、御史大夫鄭弘、大司馬車騎將軍王接、左將軍許嘉、右將軍奉世入議。是時,歲比不登,京師谷石二百餘,邊郡四百,關東五百。四方饑饉,朝廷方以為憂,而遭羌變。玄成等漠然莫有對者。奉世曰:“羌虜近在境內背畔,不以時誅,亡以威制遠蠻。臣願帥師討之。”上問用兵之數,對曰:“臣聞善用兵者,役不再興,糧不三載,故師不久暴而天誅亟決。往者數不料敵,而師至於折傷;再三發軵,則曠日煩費,威武虧矣。今反虜無慮三萬人,法當倍用六萬人。然羌戎弓矛之兵耳,器不犀利,可用四萬人,一月足以決。”丞相、御史、兩將軍皆以為民方收斂時,未可多發;萬人屯守之,且足。奉世曰:“不可。天下被饑饉,士馬羸秏,守戰之備久廢不簡,夷狄皆有輕邊吏之心,而羌首難。今以萬人分屯數外,虜見兵少,必不畏懼,戰則挫兵病師,守則百姓不救。如此,怯弱之形見,羌人乘利,諸種並和,相扇而起,臣恐中國之役不得止於四萬,非財幣所能解也。故少發師而曠日,與一舉而疾決,利害相萬也。”固爭之,不能得。有詔益二千人。

於是遣奉世將萬二千人騎,以將屯為名。典屬國任立、護軍都尉韓昌為偏裨,到隴西,分屯三處。典屬國為右軍,屯白石;護軍都尉為前軍,屯臨洮;奉世為中軍,屯首陽西極上。前軍到降同阪,先遣校尉在前與羌爭地利,又別遣校尉救民於廣陽穀。羌虜盛多,皆為所破,殺兩校尉。奉世具上地形部眾多少之計,願益三萬六千人乃足以決事。書奏,天子大為發兵六萬餘人,拜太常弋陽侯任千秋為奮武將軍以助焉。奉世上言:“願得其眾,不須煩大將。”因陳轉輸之費。

上於是以璽書勞奉世,且讓之,曰:“皇帝問將兵右將軍,甚苦暴露。羌虜侵邊境,殺吏民,甚逆天道,故遣將軍帥士大夫行天誅。以將軍材質之美,奮精兵,誅不軌,百下百全之道也。今乃有畔敵之名,大為中國羞。以昔不閒習之故邪?以恩厚未洽,信約不明也?朕甚怪之。上書言羌虜依深山,多徑道,不得不多分部遮要害,須得後發營士,足以決事,部署已定,勢不可復置大將,聞之。前為將軍兵少,不足自守,故發近所騎,日夜詣,非為擊也。今發三輔、河東、弘農越騎、跡射、佽飛、彀者、羽林孤兒及呼速累、嗕種,方急遣。且兵,兇器也,必有成敗者,患策不豫定,料敵不審也,故復遣奮武將軍。兵法曰大將軍出必有偏裨,所以揚威武,參計策,將軍又何疑焉?夫愛吏士,得眾心,舉而無悔,禽敵必全,將軍之職也。若乃轉輸之費,則有司存,將軍勿憂。須奮武將軍兵到,合擊羌虜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