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漢書》卷三十一陳勝項籍傳第一



施及孝文、莊襄王,享國之日淺,國家亡事。

及至始皇,奮六世之餘烈,振長策而馭宇內,吞二周而亡諸侯,履至尊而制六合,執敲扑以鞭笞天下,威震四海。南取百粵之地,以為桂林、象郡。百粵之君頫首系頸,委命下吏。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,卻匈奴七百餘里,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,士不敢彎弓而報怨。於是廢先王之道,焚百家之言,以愚黔首。墮名城,殺豪俊,收天下之兵聚之鹹陽,銷鋒鍉鑄以為金人十二,以弱天下之民。然後踐華為城,因河為池,據億丈之城,臨不測之川,以為固。良將勁弩,守要害之處,信臣精卒,陳利兵而誰何。天下已定,始皇之心,自心為關中之固,金城千里,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。

始皇既沒,餘威震於殊俗,然而陳涉,瓮牖繩樞之子,甿隸之人,遷徙之徒也,材能不及中庸,非有仲尼、墨翟之知,陶朱、猗頓之富。躡足行伍之間,而免起阡陌之中,帥罷散之卒,將數百之眾,轉而攻秦。斬木為兵,揭竿為旗,天下雲合向應,贏糧而景從,山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族矣。

且天下非小,弱也;雍州之地,殽、函之固,自若也。陳涉之位,不齒於齊、楚、燕、趙、韓、魏、宋、衛、中山之君;鉏耰束矜,不敵於鉤戟長鎩;適戍之眾,不亢於九國之師;深謀遠慮,行軍用兵之道,非及曩時之士地。然而成敗異變,功業相反,何也?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,比權量力,不可同年而語矣。然秦以區區之地,致萬乘之權,招八州而朝同列,百有餘年,然後以六合為家,殽函為宮。一夫作難而七廟墮,身死人手,為天下笑者,何也?仁誼不施,而攻守之勢異也。

周生亦有言,“舜蓋重童子”,項羽又重童子,豈其苗裔邪”何其興之暴也!夫秦失其政,陳涉首難,豪桀蜂起,相與並爭,不可勝數。然羽非有盡寸,乘勢拔起隴畝之中,三年,遂將五諸侯兵滅秦,分裂天下而威海內,封立王侯,政繇羽出,號為“伯王”,位雖不終,近古以來未嘗有也。及羽背關懷楚,放逐義帝,而怨王侯畔己,難矣。自矜功伐,奮其私智而師古,始霸王之國,欲以力征經營天下,五年卒亡其國,身死東城,尚的覺寤,不自責過失,乃引“天亡我,非用兵之罪”,豈不謬哉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