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漢書》卷三十九蕭何曹參傳第九

蕭何,沛人也。以文毋害為沛主吏掾。高祖為布衣時,數以吏事護高祖。高祖為亭長,常佑之。高祖以吏繇鹹陽,吏皆送奉錢三,何獨以五。秦御史監郡者,與從事辯之。何乃給泗水卒史事,第一。秦御史欲入言征何,何固請,得毋行。

及高祖起為沛公,何嘗為丞督事。沛公至鹹陽,諸將皆爭走金、帛、財物之府,分之,何獨先入收秦丞相、御史律令圖書藏之。沛公具知天下厄塞、戶口多少、強弱處、民所疾苦者,以何得秦圖書也。

初,諸侯相與約,先入關破秦者王其地。沛公既先定秦,項羽後至,欲攻沛公,沛公謝之得解。羽遂屠燒鹹陽,與范增謀曰:“巴、蜀道險,秦之遷民皆居蜀。”乃曰:“蜀漢亦關中地也。”故立沛公為漢王,而三分關中地,王秦降將以距漢王。漢王怒,欲謀攻項羽。周勃、灌嬰、樊噲皆勸之,何諫之曰:“雖王漢中之惡,不猶愈於死乎?”漢王曰:“何為乃死也?”何曰:“今眾弗如,百戰百敗,不死何為?《周書》曰‘天予不取,反受其咎’。語曰‘天漢’,其稱甚美。夫能詘於一人之下,而信於萬乘之上者,湯、武是也。臣願大王王漢中,養其民以致賢人,收用巴、蜀,還定三秦,天下可圖也。”漢王曰:“善。”乃遂就國,以何為丞相。何進韓信,漢王以為大將軍,說漢王令引兵東定三秦。語在《信傳》。

何以丞相留收巴、蜀,填撫諭告,使給軍食。漢二年,漢王與諸侯擊楚,何守關中,侍太子,治櫟陽。為令約束,立宗廟、社稷、宮室、縣邑,輒奏,上可許以從事;即不及奏,輒以便宜施行,上來以聞。計戶轉漕給軍,漢王數失軍遁去,何常興關中卒,輒補缺。上以此剸屬任何關中事。

漢三年,與項羽相距京、索間,上數使使勞苦丞相。鮑生謂何曰:“今王暴衣露蓋,數勞苦君者,有疑君心。為君計,莫若遣君子孫昆弟能勝兵者悉詣軍所,上益信君。”於是何從其計,漢王大說。

漢五年,已殺項羽,即皇帝位,論功行封,群臣爭功,歲余不決。上以何功最盛,先封為酇侯,食邑八千戶。功臣皆曰:“臣等身被堅執兵,多者百餘戰,少者數十合,攻城略地,大小各有差。今蕭何未有汗馬之勞,徒持文墨議論,不戰,顧居臣等上,何也?”上曰:“諸君知獵乎?”曰:“知之。”“知獵狗乎?”曰:“知之。”上曰:“夫獵,追殺獸者狗也,而發縱指示獸處者人也。今諸君徒能走得曾耳,功狗也;至如蕭何,發縱指示,功人也。且諸君獨以身從我,多者三兩人;蕭何舉宗數十人皆隨我,功不可忘也!”群臣後皆莫敢言。

列侯畢已受封,奏位次,皆曰:“平陽侯曹參身被七十創,攻城略地,功最多,宜第一。”上已橈功臣多封何,至位次未有以復難之,然心欲何第一。關內侯鄂秋時為謁者,進曰:“郡臣議皆誤。夫曹參雖有野戰略地之功,此特一時之事。夫上與楚相距五歲,失軍亡眾,跳身遁者數矣,然蕭何常從關中遣軍補其處。非上所詔令召,而數萬眾會上乏絕者數矣。夫漢與楚相守滎陽數年,軍無見糧,蕭何轉漕關中,給食不乏。陛下雖數亡山東,蕭何常全關中待陛下,此萬世功也。今雖無曹參等百數,何缺於漢?漢得之不必待以全。奈何欲以一旦之功加萬世之功哉!蕭何當第一,曹參次之。”上曰:“善。”於是乃令何第一,賜帶劍履上殿,入朝不趨。上曰:“吾聞進賢受上賞,蕭何功雖高,待鄂君乃得明。”於是因鄂秋故所食關內侯邑二千戶,封為安平侯。是日,悉封何父母兄弟十餘人,皆食邑。乃益封何二千戶,“以嘗繇鹹陽時何送我獨贏錢二也”。

陳豨反,上自將,至邯鄲。而韓信謀反關中,呂后用何計誅信。語在《信傳》。上已聞誅信,使使拜丞相為相國,益封五千戶,令卒五百人一都尉為祖國衛。諸君皆賀,召平獨吊。召平者,故秦東陵侯。秦破,為布衣,貧,種瓜長安城東,瓜美,故世謂“東陵瓜”,從召平始也。平謂何曰:“禍自此始矣。上暴露於外,而君守於內,非被矢石之難,而益君封置衛者,以今者淮陰新反於中,有疑君心。夫置衛衛君,非以寵君也。願君讓封勿受,悉以家私財佐軍。”何從其計,上說。

其秋,黥布反,上自將擊之,數使使問相國何為。曰:“為上在軍,拊循勉百姓,悉所有佐軍,如陳豨時。”客又說何曰:“君滅族不久矣。夫君位為相國,功第一,不可復加。然君初入關,本得百姓心,十餘年矣。皆附君,尚復孳孳得民和。上所謂數問君,畏君傾動關中。今君胡不多買田地,賤貰貣以自污?上心必安。”於是何從其計,上乃大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