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漢書》卷四十張陳王周傳第十

張良字子房,其先韓人也。大父開地,相韓昭侯、宣惠王、襄哀王。父平,相釐王、悼惠王。悼惠王二十三年,平卒,卒二十歲,秦滅韓。良少,未宦事韓。韓破,良家僮三百人,弟死不葬,翻以家財求客刺秦王,為韓報仇,以五世相韓故。

良嘗學禮淮陽,東見倉海君,得力士,為鐵椎重百二十斤。秦皇帝東遊,至博狼沙中,良與客狙擊秦皇帝,誤中副車。秦皇帝大怒,大索天下,求賊急甚。良乃更名姓,亡匿下邳。

良嘗間從容步游下邳圯上,有一老父,衣褐,至良所,直墮其履圯下,顧謂良曰:“孺子下取履!”良愕然,欲歐之。為其老,乃強忍,下取履,因跪進。父以足受之,笑去。良殊大驚。父去里所,復還,曰:“孺子可教矣。後五日平明,與我期此。”良因怪,跪曰:“諾。”五日平明,良往。父已先在,怒曰:“與老人期,後,何也?去,後五日蚤會。”五日,雞鳴往。父又先在,復怒曰:“後,何也?去,後五日復蚤來。”五日,良夜半往。有頃,父亦來,喜曰:“當如是。”出一編書,曰:“讀是則為王者師。後十年興。十三年,孺子見我,濟北穀城山下黃石即我已。”遂去不見。旦日視其書,乃《太公兵法》。良因異之,常習讀誦。

居下邳,為任俠。項伯嘗殺人,從良匿。

後十年,陳涉等起,良亦聚少年百餘人。景駒自立為楚假王,在留。良欲往從之,行道遇沛公。沛公將數千人略地下邳,遂屬焉。沛公拜良為廄將。良數以《太公兵法》說沛公,沛公喜,常用其策。良為它人言,皆不省。良曰:“沛公殆天授。”故遂從不去。

沛公之薛,見項梁,共立楚懷王。良乃說項梁曰:“君已立楚後,韓諸公子橫陽君成賢,可立為王,益樹黨。”項梁使良求韓成,立為韓王。以良為韓司徒,與韓王將千餘人西略韓地,得數城,秦輒復取之,往來為游兵潁川。

沛公之從雒陽南出轘轅,良引兵從沛公,下韓十餘城,擊楊熊軍。沛公乃令韓王成留守陽翟,與良俱南,攻下宛,西入武關。沛公欲以二萬人擊秦嶢關下軍,良曰:“秦兵尚強,未可輕。臣聞其將屠者子,賈豎易動以利。願沛公且留壁,使人先行,為五萬人具食,益張旗幟諸山上,為疑兵,令酈食其持重寶啖秦將。”秦將果欲連和俱西襲鹹陽,沛公欲聽之。良曰:“此獨其將欲叛,士卒恐不從。不從必危,不如因其解擊之。”沛公乃引兵擊秦軍,大破之。逐北至藍田,再戰,秦兵竟敗。遂至鹹陽,秦王子嬰降沛公。

沛公入秦,宮室帷帳狗馬重寶婦女以千數,意欲留居之。樊噲諫,沛公不聽。良曰:“夫秦為無道,故沛公得至此。為天下除殘去賊,宜縞素為資。今始入秦,即安其樂,此所謂‘助桀為虐’。且‘忠言逆耳利於行,毒藥苦口利於病’,願沛公聽樊噲言。”沛公乃還軍霸上。

項羽至鴻門,欲擊沛公,項伯夜馳至沛公軍,私見良,欲與俱去。良曰:“臣為韓王送沛公,今事有急,亡去不義。”乃具語沛公。沛公大驚,曰:“為之奈何?”良曰:“沛公誠欲背項王邪?”沛公曰:“鯫生說我距關毋內諸侯,秦地可王也,故聽之。”良田:“沛公自度能卻項王乎?”沛公默然,曰:“今為奈何?”良因要項伯見沛公。沛公與伯飲,為壽,結婚,令伯具言沛公不敢背項王,所以距關者,備它盜也。項羽後解,語在《羽傳》。

漢元年,沛公為漢王,王巴、蜀,賜良金百溢,珠二斗,良具以獻項伯。漢王亦因令良厚遺項伯,使請漢中地。項王許之。漢王之國,良送至褒中,遣良歸韓。良因說漢王燒絕棧道,示天下無還心,以固項王意。乃使良還。行,燒絕棧道。

良歸至韓,聞項羽以良從漢王故,不遣韓王成之國,與俱東,至彭城殺之。時漢王還定三秦,良乃遺項羽書曰:“漢王失職,欲得關中,如約即止,不敢復東。”又以齊反書遺羽,曰:“齊與趙欲並滅楚。”項羽以故北擊齊。良乃間行歸漢。漢王以良為成信侯,從東擊楚。至彭城,漢王兵敗而還。至下邑,漢王下馬踞鞍而問曰:“吾欲捐關已東等棄之,誰可與共功者?”良曰:“九江王布,楚梟將,與項王有隙,彭越與齊王田榮反梁地,此兩人可急使。而漢王之將獨韓信可屬大事,當一面。即欲捐之,捐之此三人,楚可破也。”漢王乃遣隨何說九江王布,而使人連彭越。及魏王豹反,使韓信特將北擊之,因舉燕、代、齊、趙。然卒破楚者,此三人力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