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警世通言》第二十三卷 樂小捨棄生覓偶


事有湊巧,這裡樂和立誓不娶,那邊順娘卻也紅駕不照,天喜未臨,高不成,低不就,也不曾許得人家。光陰似箭,倏忽又過了三年。樂和年一十八歲,順娘一十六歲了。男未有室,女未有家。
男才女貌正相和,未卜姻緣事若何?
且喜室家俱未定,只須靈鵲肯填河。
話分兩頭。卻說是時,南北通和。其年有金國使臣高景山來中國修聘。那高景山善會文章,朝命宣一個翰林范學士接伴。當八月中秋過了,又到十八潮生日,就城外江邊浙江亭子上,搭彩鋪氈,大排筵宴,款待使臣觀潮。陪宴官非止一員。都統司領著水軍,乘戰艦,千水面往來,施放五色煙火炮。豪家貴戚,沿江拾縛彩幕,綿亘三十餘里,照江如鋪錦相似。市井弄水者,共有數百人,蹈浪爭雄,出沒遊戲。有蹈滾木、水傀儡諸般伎藝。但見:
迎潮鼓浪,拍岸移舟。驚湍忽自海門來,怒吼遙連天際出。何鼻地生銀漢,分明天震春雷。遲觀似匹練飛空,遠聽如乾軍馳嗓。吳兒勇健,平分白浪弄洪波;漁父輕便,出沒江心夸好手。果然是萬頃碧波隨地滾,千尋雪浪接雲奔。
北朝使臣高景山見了,毛髮皆聳,嗟嘆不已,果然奇觀。范學士道:“相公見此,何不賜一佳作?”即令取過文房四寶來。高景山謙讓再三,做《念奴嬌》詞:
雲濤千里,泛今古絕致,東南風物。碧海雲橫初一線,忽爾雷轟蒼壁。萬馬奔天,群鵝撲地,洶湧飛煙雪。吳人勇悍,便竟踏浪雄傑。想旗幟紛紅,吳音楚管,與胡前俱發。人物江山如許麗,豈信妖氛難滅。況是行宮,星纏五福,光焰窺毫髮。驚看無語,憑欄姑待明月。
高景山題畢,滿座皆贊奇才,只有范學士道:“相公詞做得甚好,只可惜‘萬馬奔天,群鵝撲地,,將潮比得來輕了,這潮可比玉龍之勢。”學士遂做《水調歌頭》,道是:
登臨眺東淆,始覺大虛寬。海天相接,潮生萬里一毫端。滔滔怒生雄勢,宛勝五龍戲水,盡出沒波間。雪浪番雲腳,波卷水晶寒。掃方濤,卷圓嬌,大洋番。天秉銀漢,壯觀江北與江南。借問子臀何在?博望乘掛仙去,知是幾時還?上界銀河窄,流瀉到人間!
范學士題罷,高景山見了,大喜道:“奇哉佳作!難比萬馬爭馳,真是玉龍戲水。不題各官盡歡飲酒。
且說臨安大小戶人家,聞得是日朝廷款待北使,陳設百戲,傾城士女都殊觀看。樂和打聽得喜家一門也去看潮,侵早便妝扮齊整,來到錢塘江口,蜇來蜇去,找尋喜順娘不著。結未來到一個去處,喚做“天開圖畫”,又叫做“團圍頭”。因那裡團團圍轉,四面都看見潮頭,故名“團圍頭”。後人訛傳,謂之“團魚頭”。這個所在,潮勢闊大,多有子弟立腳不牢,被潮頭涌下水去,又有豁濕了身上衣服的,都在下浦橋邊攪擠教乾。有人做下《臨江仙》一隻,單嘲那看湖的:
自古錢塘難比。看潮人成群作隊,不待中秋,相隨相趁,盡往江邊遊戲。沙灘畔,遠望潮頭,不覺侵天浪起。頭巾如洗,斗把衣裳去擠。下浦橋邊,一似奈何池畔,裸休披頭似鬼。入城裡,烘好衣裳,猶問幾時起水。
樂和到“團圍頭”尋了一轉,不見順娘,復身又尋轉來。那時人山人海,圍擁著席棚彩幕。樂和身材即溜,在人叢里捱擠進去,一一步一看。行走多時,看見一個婦人,走進一個席棚裡面去了。樂和認得這婦人,是喜家的奶娘。緊步隨後,果然喜將仕一家男女,都成團聚塊的坐下飲酒玩賞。樂和不敢十分逼近,又不捨得十分騖遠。緊緊的貼著席棚而立,覷定順娘目不轉睛,恨不得走近前去,雙手摟抱,說句話兒。那小娘子抬頭觀省,遠遠的也認得是樂小舍人,見他趨前退後,神情不定,心上也覺可憐。只是父母相隨,寸步不離,無由相會一面。正是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