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警世通言》第三十三卷 喬彥傑一妾破家


大工走入後園,看見了小二屍首道:“祛除了這害最好,倘留他在家,大官人回來,也有老大的口面。”周氏道:“你可趁天未明,把屍首馱去新河裡,把塊大石縛住,墜下水裡去。若到天明,倘有人問時,只說道小二偷了我家首飾物件,夜間逃走了。他家一向又無人往來的,料然沒事。”洪大工馱了屍首,高氏將燈照出門去。此時有五更時分,洪大工馱到河邊,掇塊大石,綁縛在屍首上,丟在河內,直推開在中心裡。這河有丈余深水,當時沉下水底去了,料道永無蹤跡。洪大工回家,輕輕的關了大門,高氏與周氏各回房裡睡了。高氏雖自清潔,也欠些聰明之處,錯幹了此事。既知其情,只可好好打發了小二出門便了。千不合,萬不合,將他絞死。後來卻被人首告,打死在獄,滅門絕戶,悔之何及!
且說洪大工睡至天明,起來開了酒店,高氏依舊在門前賣酒。玉秀眼中不見了小二,也不敢問。周氏自言自語,假意道:“小二這廝無禮,偷了我首飾物件,夜間逃走了。”玉秀自在房裡,也不問他。那鄰舍也不管他家小二在與不在。高氏一時害了小二性命,疑決不下,早晚心中只恐事發,終日憂悶過日。正是:
要人知重勤學,怕人知事莫做。
卻說武林門外清湖閘邊,有個做靴的皮匠,姓陳名文,渾家程氏五娘。夫妻兩口兒,止靠做靴鞋度日。此時是十月初旬,這陳文與妻子爭論,一口氣,走入門裡滿橋邊皮市里買皮,當日不回,次日午後也不回。程五娘心內慌起來。又過了一夜,亦不見回。獨自一個在家煩惱。將及一月,並無訊息。這程五娘不免走入城裡問訊。逕到皮市里來,問賣皮店家,皆言:“一月前何曾見你丈夫來買皮?莫非死在那裡了?”有多口的道:“你丈夫穿甚衣服出來?”程五娘道:“我丈夫頭戴萬字頭巾,身穿著青絹一口中。一月前說來皮市里買皮,至今不見信息,不知何處去了?”眾人道:“你可城內各處去尋,便知音信。”程五娘謝了眾人,繞城中逢人便問。一日,並無蹤跡。
過了兩日,吃了早飯,又入城來尋問。不端不正,走到新橋上過。正是事有湊巧,物有偶然。只見河岸上有人喧鬨說道:“有個人死在河裡,身上穿領青衣服,泛起在橋下水面上。”程五娘聽得說,連忙走到河岸邊,分開人眾一看時,只見水面上漂浮一個死屍,穿著青衣服。遠遠看時,有些相像。程氏便大哭道:“丈夫緣何死在水裡?”看的人都呆了。程氏又哀告眾人:“那個伯伯肯與奴家拽過我的丈夫屍首到岸邊,奴家認一認看。奴家自奉酒錢五十貫。”當時有一個破落戶,聽做王酒酒,專一在街市上幫閒打哄,賭騙人財。這廝是個潑皮,沒人家理他。當時也在那裡看,聽見程五娘許說五十貫酒錢,便說道:“小娘子,我與你拽過屍首來岸邊你認看。”五娘哭罷,道:“若得伯伯如此,深恩難報!”這王酒酒見只過往船,便跳上船去,叫道:“梢工,你可住一住,等我替這個小娘子拽這屍首到岸邊。”當時王酒酒拽那屍首來。王酒酒認得喬家董小二的屍首,口裡不說出來,只教程氏認看。只因此起,有分教高氏一家死於非命。正是:
鬧里鑽頭熱處歪,遇人猛惜愛錢財。
誰知錯認屍和首,引出冤家禍患來。
此時王酒酒在船上,將竹篙推那屍首到岸邊來。程氏看時,見頭麵皮肉卻被水浸壞了,全不認得。看身上衣服卻認得,是丈夫的模樣,號號大哭,哀告王酒酒道:“煩伯伯同奴去買口棺木來盛了,卻又作計較。”王酒酒便隨程五娘到褚堂仵作李團頭家,買了棺木,叫兩個火家來河下撈起屍首,盛於棺內,就在河岸邊存著。那時新橋下無甚人家住,每日止有船隻來往。程氏取五十貫錢,謝了王酒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