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警世通言》第十四卷 一窟鬼癩道人除怪


人煙輻轉,車馬驕閩。只見和風扇景,麗日增明,流鴛嗡綠柳陰中,粉蝶戲奇花枝上。管弦動處,是誰家舞樹歌台?語笑喧時,斜惻傍春樓夏閣。香車競逐,玉勒爭馳。白面郎敲金橙響,紅妝人揭繡簾看。
甫新路口討一隻船,直到毛家步上岸,迄逼過玉泉龍井。王七三官人家裡墳,直在西山馳獻嶺下。好座高嶺!下那嶺去,行過一里,到了墳頭。看墳的張安接見了。王七三官人即時叫張安安排些點心酒來。側首一個小小花園內,兩個人去坐地。又是自做的杜醞,吃得大醉。看那天色時,早已:
紅輪西墜,玉兔東生。佳人秉燭歸房,江上漁人罷釣。漁父賣魚歸竹徑,牧童騎犢入花村。
天色卻晚,吳教授要起身,王七三官人道:“再吃一杯,我和你同去。我們過馳獻嶺、九里松路上,妓弟人家睡一夜。吳教授口裡不說,肚裡思量:“我新娶一個老婆在家裡,於頃我一夜不歸去,我老婆須在家等,如何是好?便是這時候去趕錢塘門,走到那裡,也關了。”件與王七三官人手廝挽著,上駝獻嶺來。你道事有湊巧,物有故然,就那嶺上,雲生東北,霧長西南,下一陣大雨。果然是銀河倒瀉,滄海盆傾,好陣大雨!且是沒躲處,冒著雨又行了數十步,見一個小小竹門樓。王六三官人道:“且在這裡躲一躲。”不是來門樓下外雨,卻是:豬羊走人屠宰家,一腳腳來尋兀路。
兩個奔來躲雨時,看來卻是一個野墓園。只那門前一個門樓兒,裡面都沒甚么屋字。石坡上兩個坐著,等雨住了行。正大而下,只見一個人貌關獄子院家打扮,從隔壁竹籬笆里跳入墓園,走將去墓堆於上叫道:“朱小四,你這所有人請喚,今日頓當你這廝出頭。墓堆子裡漫應道:“阿公,小四來也。”不多時,墓上土開,跳出一個人來,獄子廝趕著了自去。吳教授和王七三官人見了,背膝展展,兩股下搖而自顧。看那雨卻往了,兩個又走。地下又滑,肚裡又怕,心頭一似小鹿兒跳,一雙腳一似鬥敗公雞,後面一似千軍萬馬趕來,再也不敢回頭。行到山頂上,側著耳朵聽時,空谷傳聲,聽得林於裡面斷棒響。不多時,則見獄子驅將墓堆子裡跳出那個人來。兩個見了又走,嶺們首卻有一個敗落山神廟,人去廟裡,慌忙把兩扇廟門關了。兩個把身軀抵著廟門,真箇氣也不敢喘,屁也不敢放。聽那外邊時,只聽得一個人聲喚過去,道:“打殺我也!”一個人道:“打脊魍陋,你這廝許了我人情,又不還我,怎的下打你?”王七三官人低低說與吳教授道:“你聽得外面過去的,便是那獄於和墓堆里跳出來的人”兩個在裡面顫做一團。吳教授卻埋怨王七三官人道:“你役事教我在這裡受驚受怕,我家中渾家卻不知怎地盼望屍
兀自說言未了,只聽得外面有人敲門,道:”開門則個!”兩個問道:“你是誰?”仔細聽時,卻是婦女聲音,道:“王七三官人好也!你卻將我丈夫在這裡一夜,直教我尋到這裡!銅兒,我和你推開門兒,叫你爹爹。”吳教授聽得外面聲音,”不是別人,是我渾家和錦兒,怎知道我和王七三官人在這裡?莫教也是鬼?”兩個都不敢則聲。只聽得外面說道:“你不開廟門,我卻從廟門纏里鑽人來!”兩個聽得恁他說,日裡吃的酒,都變做冷汗出來。只聽得外面又道:”告媽媽,不是錦兒多口,不如媽媽且歸,明日爹爹自歸來。”渾家道:“錦兒,你也說得是,我且歸去了,卻理會。”卻叫道:“工七三官人,我且歸去,你明朝卻送我丈夫歸來則個。”兩個那裡敢應他。婦女和棉兒說了自去。
王七三官人說:“吳教授,你家裡老婆和從蕉棉兒,都是鬼。這裡也不是人去處,我們走休。做開廟門看時,約莫是五更天氣,兀自未有人行。兩個下得嶺來,尚有一里多路,見一所林子裡,走出兩個人來。上手的是陳乾娘,下手的是土婆,道:“吳教授,我們等你多時,你和王七三官人卻從那裡來什吳教授和王七三官人看見道:“這兩個婆子也是鬼了,我們走休!”真箇便是漳奔鹿跳,廈躍們飛,下那嶺來。後面兩個婆子,兀自慢慢地趕來。“一夜熱亂,下曾吃一些物事,肚裡又飢,一夜見這許多下祥,怎地得個生人來沖一衝!”正恁他說,則見嶺下一家人家,門前掛著一枝松柯兒,王七三官人道:“這裡多則是賣茅柴酒,我們就這裡買些酒吃了助威,一道躲那兩個婆於。”恰待奔入這店裡來,見個男女:頭上裹一頂牛膽育頭巾,身上央一條豬肝赤肚帶,舊瞞襠褲,腳下草鞋。王七三官人道:“你這酒怎地賣?”只見鄧漢道:”未有湯哩。”吳教授道:“且把一碗冷的來!”只見那人也下則聲,也不則氣。王七三官人道:“這個開酒店的漢子又尷尬,也是鬼了!我們走休。……”兀自說未了;就店裡起一陣風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