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警世通言》第七卷 陳可常端陽仙化


卻說印長老自思:“可常是個有德行和尚,日常山門也不出,只在佛前看經,便是郡王府里喚去半日,未晚就回,又不在府中宿歇,此好從何而來?內中必有蹺蹊!”連忙入城去傳法寺,央住持搞大惠長老同到府中,與可常討饒。郡工出堂,賜二長老坐,待茶。郡王開口便說:“可常無禮!我平日怎么看待他,卻做下不仁之事!”二位長老跪下,再三稟說:“可常之罪,僧輩不敢替他分辨,但求恩王念平日錯愛之情,可以饒恕一二。”郡王請二位長老回寺,“明日分付臨安府量輕發落。”印長老開言:“覆恩王,此事日久自明。”郡王聞言心中不喜,退入後堂,再不出來。二位長老見郡王不出,也走出府來。槁長者道:“郡王嗔怪你說‘日久自明’。他不肯認錯,便不出來。”印長老便說:“可常是個有德行的,日常無事,山門也下出,只在佛前看經。便是郡王府里喚去,去了半日便口,又不曾宿歇,此奸從何而來?故此小僧說‘日久自明’,必有冤枉。”槁長老道:“‘貧不與富敵,賤不與貴爭。’僧家怎敢與王府爭得是非?這也是宿世冤業,且得他量輕發落,卻又理會。”說罷,各回寺去了,不在話下。次日郡王將封簡子去臨安府,即將可常、新荷量輕打斷。有大尹稟郡王:“待新荷產子,可斷。”郡王分付,便要斷出。府官只得將僧可常追了度碟,杖一百,發靈隱寺,轉發寧家當差。將新荷杖八十,發錢塘縣轉發寧家,追原錢一千貫還郡王府。
卻說印長老接得可常,滿寺僧眾教長老休要安著可常在寺中,玷辱宗風。長老對眾僧說:“此事必有蹺蹊,久後自明。”長老令人山後搭一草舍,教可常將息棒瘡好了,著他自回鄉去。
且說郡王把新荷發落寧家,追原錢一千貫。新荷父母對女兒說:“我又無錢,你若有私房積蓄,將來湊還府中。”新荷說,“這錢自有人替我出。”張公罵道:“你這賤人!與個窮和尚通姦,他的度牒也被迫了,卻那得錢來替你還府中。”新荷說:“可惜屈了這個和尚!我自與府中錢原都管有奸,他見我有孕了,恐事發,‘到郡工面前,只供與可常和尚有好。郡王喜歡可常,必然饒你。我自來供養你家。並使用錢物。’說過的話,今日只去問他討錢來用,並還官錢。我一個身子被他騙了,先前說過的話,如何賴得?他若欺心不招架時,左右做我不著,你兩個老人家將我去府中,等我郡王面前實訴,也出脫了可常和尚。”父母聽得女兒說,便去府前伺候錢都管出來,把上項事一一說了。錢都管到焦躁起來,罵道:“老賤才!老無知!好不識廉恥!自家女兒偷了和尚,官司也問結了,卻說恁般鬼話來圖賴人!你欠了女兒身價錢,沒處措辦時,好言好語,告個消乏,或者可憐你的,一兩貫錢助了你也不見得。你卻說這樣沒根蒂的話來,旁人聽見時,教我怎地做人?”罵了一頓,走開去了。
張老只得忍氣吞聲回來,與女兒說知。新荷見說,兩淚交流,乃言:“爹娘放心,明日卻與他理會。”至次日,新荷跟父母到郡王府前,連聲叫屈。郡王即時叫人拿來,卻是新荷父母。郡王罵道:“你女兒做下迷天大罪,到來我府前叫屈!”張老跪覆:“恩王,小的女兒沒福,做出事來,其中屈了一人,望恩王做主!”郡王問:“屈了何人?”張老道:“小人不知,只問小賤人便有明白。”郡王問:“賤人在那裡?”張老道:“在門首伺候。”郡王喚他入來,問他詳細。新荷入到府堂跪下。郡王問:“賤人,做下不仁之事,你今說屈了甚人?”新荷:“告恩王,賤妾犯奸,妄屈了可常和尚。”郡王問:“緣何屈了他?你可實說,我到饒你。”新荷告道:“賤妾犯奸,卻不乾可常之事。”郡王道:“你先前怎地不說?”新荷告道:“妾實被幹辦錢原奸騙。有孕之時,錢原怕事露,分付妾:‘如若事露,千萬不可說我!只說與可常和尚有好。因郡王喜歡可常,必然饒你。’”郡王罵道:“你這賤人,怎地依他說,害了這個和尚!”新荷告道:“錢原說:‘你若無事退回,我自養你一家老小,如要原錢還府,也是我出。’今日賤妾寧家,恩王責取原錢,一時無借,只得去向他討錢還府中。以此父親去與他說,到把父親打罵,被害無辜。妾今訴告明白,情願死在恩王面前。”郡王道:“先前他許供養你一家,有甚表記為證?”新荷:“告恩王,錢原許妾供養,妾亦怕他番悔,已拿了他上直朱紅牌一面為信。”郡王見說,十分大怒,跌腳大罵:“潑賤人!屈了可常和尚!”就著人分付臨安府,拿錢原到廳審問拷打,供認明白。一百日限滿,脊杖八十,送沙門島牢城營料高。新荷寧家,饒了一千貫原錢。隨即差人去靈隱寺取可常和尚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