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警世通言》第六卷 俞仲舉題詩遇上皇

  俞仲舉題詩遇上皇
日月盈虧,星辰失度,為人豈無興衰?
子房年幼,逃難在徐邳,伊尹曾耕莘野,子牙嘗釣磷溪。
君不見:韓侯未遇,遭胯下受驅馳,蒙正瓦窯借宿,
裴度在古廟依棲,時來也,皆為將相,方表是男兒。
漢武帝元狩二年,四川成都府一秀士,司馬長卿,雙名相如。自父母雙亡,孤身無倚,
鹽自守。貫串百家,精通經史。雖然遊藝江湖,其實志在功名。出門之時,過城北七里許,曰升仙橋,相如大書於橋柱上:“大丈夫不乘駟馬車,不復過此橋。”所以北抵京洛,東至齊楚,遂依梁孝王之門,與鄒陽、枚皋輩為友。不期梁王亮,相如謝病歸成都市上。臨爪縣有旦令工吉,每每使人相招。一日到波相會,盤桓旬日。談間,言及本處卓工孫巨富,有亭台池館,華美可玩。縣令著人去說,教他接待。卓王孫資時巨萬,僮僕數百,門闌奢侈。園中有花亭一所,名曰瑞仙。四面芳菲爛慢,真可游息。京洛名園,皆不能過此。這卓員外喪偶不娶,慕道修真。止有一女,小字文君,年方十九,新寡在家。聰慧過人,姿態出眾。琴棋書畫,無所下通。員外一日早晨,聞說縣令友人司馬長卿乃文章巨儒,要來遊玩園池,將來拜訪。慌忙迎接,圭後花園中,瑞仙亭上。動間已畢,卓王孫置酒相待。見長卿丰姿俊雅,且是王縣令好友,甚相敬重。道:“先生去縣中安下不便,何不在敝舍權住幾日?”相如感其厚意,遂令人喚琴童攜行李來瑞仙亭安下。倏忽半月。
且說卓文君在繡房中閒坐,聞侍女春兒說:“有秀士司馬長卿相訪,員外留他在瑞仙亭安寓。此生丰姿俊雅,且善撫琴。”文君心動,及於東牆瑣窗內竊窺視相如才貌,“日後必然大貴。但不知有妻無妻?我若得如此之丈夫,平生願足!爭奈此人革瓢屢空,若待媒證求親,俺父親決然不肯。倘若挫過此人,再後難得。”過了兩日,女使春兒見小姐雙眉愁蹙,必有所思。乃對小姐道:“今夜三月十五日,月色光明,何不在花園中散悶則個?”小姐口中不說,心下思量:“自見了那秀才,日夜廢寢忘餐,放心不下。我今主意已定,雖然有虧婦道,是我一世前程。”收拾了些金珠首飾,分付春兒安排酒果:“今夜與你賞月散悶。”春兒打點完備,隨小姐行來。
話中且說相如久聞得文君小姐貌美聰慧,甚知音律,也有心去挑逗他。今夜月明如水,聞花陰下有行動之聲,教琴童私覷,知是小姐。乃焚香一住,將瑤琴撫弄。文君正行數步,只聽得琴聲清亮,移步將近瑞仙亭,轉過花陰下,聽得所彈音曰:
風兮鳳兮思故鄉,邀游四海兮求其凰。
時未遇兮無所將,何如今夕兮升斯堂?
有艷淑女在閨房,室進人遐在我傍,
何緣交頸為鴛鴦,期頜頑兮共翱翔!
鳳兮鳳兮從我棲,得托享尾永為妃。
交情通體心和諧,中夜相從知者誰?
雙翼俱起翻高飛,無感我思使余悲。
小姐聽罷,對侍女道:“秀才有心,妾亦有心。今夜既到這裡,可去與秀才相見。”遂乃行到亭邊,相如月下見了文君,連忙起身迎接道,“小生夢想花容,何期光降。不及遠接,恕罪,恕罪!”文君斂衽向前道:“高賢下臨,甚缺款待。孤館寂寞,令人相念無已。”相如道,“不勞小姐掛意。小生有琴一張,自能消遣。”文君笑道:“先生不必迂闊。琴中之意,妾已備知。”相如跪下告道:“小生得見花顏,死也甘心。”丈君道:“請起,妾今夜到此,與先生賞月,同飲三杯。”春兒排酒果於瑞仙亭上,丈君、相如對飲。相如細視丈君,果然生得:眉如翠羽,肌如白雪;振繡衣,披錦裳,濃不短,纖不長;臨溪雙洛浦,對月兩嫦娥。酒行數巡,文君令春兒收拾前去:“我便回來。”相如道:“小姐不嫌寒陋,願就枕席之歡。”文君笑道:“妾欲奉終身箕帚;豈在一時歡愛乎?”相如問道:“小姐計將安出?”文君道:“如今收拾了些金珠在此。不如今夜同離此間,別處居住。倘後父親想念,搬回,一家完聚,豈下美哉?”當下二人同下瑞仙亭,出後園而走。卻是:鰲魚脫卻金鉤去,擺尾搖頭更不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