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金史》卷一百十三 列傳第五十一



九年正月,兩省軍潰於三峰山,北兵進薄京師。三月庚子,議曹王出質。大兵北行,留速不泬攻城,攻具已辦,既有納質之請,即又云:“有我受命攻城,但曹王出則退,不然不罷也。”壬寅,曹王入辭,宴於宮中。癸卯,北兵立攻具,沿壕列木柵,以薪草填壕,頃刻平十餘步。主兵者以議和之故不敢與戰,但於城上坐視而已。

城中喧鬨,上聞之,從六七騎出端門至舟橋。時新雨淖,車駕忽出,人驚愕失措,但跪於道傍,亦有望而拜者,上自麾之曰:“勿拜,恐泥污汝衣。”倉皇中,市肆米豆狼藉於地,上敕衛士令各歸其家,老幼遮擁至有誤觸御衣者。少頃,宰相從官皆至,進笠不受,曰:“軍士暴露,我何用此為。”所過慰勞軍士,皆踴躍稱萬歲,臣等戰死無所恨,至有感泣者。西南軍士五六十輩聚而若有言者,上就問之,跪曰:“大兵芻土填壕,功已過半,平章傳令勿放一鏃,恐壞和事,想豈有計耶?”上顧謂其中長者云:“朕為生靈,稱臣進奉無不從順,止有一子,養來成長,今往作質子矣。汝等略忍,待曹王出,大兵不退,汝等死戰未晚。”復有拜泣者曰:“事急矣,聖主毋望和事。”乃傳旨城上放箭。西水門千戶劉壽控御馬仰視曰:“聖主無信賊臣,賊臣盡,大兵退矣。”衛士欲擊之,上止曰:“醉矣,勿問。”是日,曹王出詣軍前,大兵併力進攻。甲辰,上復出撫東門將士,太學生楊奐等前白事。上問何所欲言,曰:“臣等皆太學生,令執炮夫之役,恐非國家百年以來待士之意。”敕記姓名,即免其役。過南薰門,值被創者,親傅以藥,手酌卮酒以賜,且出內府金帛以待有功者。是日,大兵驅漢俘及婦女老幼負薪草填壕塹,城上箭鏃四下如雨,頃刻壕為之平。

龍德宮造炮石,取宋太湖、靈璧假山為之,小大各有斤重,其圓如燈球之狀,有不如度者杖其工人。大兵用炮則不然,破大磑或碌碡為二三,皆用之。攢竹炮有至十三稍者,余炮稱是。每城一角置炮百餘枝,更遞下上,晝夜不息,不數日,石几與里城平。而城上樓櫓皆故宮及芳華、玉溪所拆大木為之,合抱之木,隨擊而碎,以馬糞麥秸布其上,綱索旃褥固護之。其懸風板之外皆以牛皮為障,遂謂不可近。大兵以火炮擊之,隨即延爇不可撲救。父老所傳周世宗築京城,取虎牢土為之,堅密如鐵,受炮所擊唯凹而已。大兵壕外築城圍百五十里,城有乳口樓櫓,壕深丈許,闊亦如之,約三四十步置一鋪,鋪置百許人守之。

初,白撒命築門外短牆,委曲狹隘容二三人得過,以防大兵奪門。及被攻,諸將請乘夜斫營,軍乃不能猝出,比出,已為北兵所覺。後又夜募死士千人,穴城由壕徑渡,燒其炮坐。城上懸紅紙燈為應,約燈起渡壕,又為圍者所覺。又放紙鳶,置文書其上,至北營則斷之,以誘被俘者。識者謂前日紙燈、今日紙鳶,宰相以此退敵難矣。右丞世魯命作《江水曲》,使城上之人靜夜唱之,蓋河朔先有此曲以寄謳吟之思,其謬計如此。

合喜先以守鳳翔自誇,及令守西北隅,其地受攻最急,而合喜當之,語言失措,面無人色。軍士特以車駕數出慰勞,人自激昂,爭為效命耳。其守城之具有火炮名“震天雷”者,鐵罐盛藥,以火點之,炮起火發,其聲如雷,聞百里外,所爇圍半畝之上,火點著甲鐵皆透。大兵又為牛皮洞,直至城下,掘城為龕,間可容人,則城上不可奈何矣。人有獻策者,以鐵繩懸“震天雷”者,順城而下,至掘處火發,人與牛皮皆碎迸無跡。又飛火槍,注藥以火發之,輒前燒十餘步,人亦不敢近。大兵惟畏此二物雲。

四月罷攻。至是十六晝夜矣,內外死者以百萬計,大兵知不可下,乃謾為好語云:“兩國已講和,更相攻耶?”朝廷亦就應之。明日,遣戶部侍郎楊居仁出宜秋門以酒炙犒師,於是營幕稍稍外遷,遂退兵。

壬戌,合喜以大兵退,議入賀。諸相皆不欲,獨合喜以守城為己功,持論甚力,呼令史元好問曰:“罷攻已三日而不入賀,何也?速召翰苑官作表。”好問以白諸相,權參政內族思烈曰:“城下之盟,諸侯以為恥,況以罷攻為可賀歟?”合喜怒曰:“社稷不亡,帝後免難,汝等不以為喜耶?”明日,近侍局直長張天任至省,好問私以賀議告之,天任曰:“人不知恥乃若是耶!”因謂諸相曰:“京城受兵,上深以為辱。聞百官欲入賀,誠有此否?”會學士趙秉文不肯撰表,議遂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