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金史》卷八十八 列傳第二十六



良弼為相既久,練達朝政,上所詢訪盡誠開奏,垂紳正笏不動聲氣,議政多稱上意。以母憂去,起復舊職。是時,夏國王李仁孝乞分國之半,以封其臣任得敬。上以問群臣,群臣多言此外國事,從之可也。上曰:“此非是仁孝本心,不可從。”良弼議與上意合。既而,夏國果誅任得敬,上表來謝。參知政事宗敘請置沿邊壕塹,良弼曰:“敵國果來伐,此豈可御哉?”上曰:“卿言是也。”高麗國王王晛表讓國於其弟皓,上疑之,以問宰相良弼。良弼策以為讓國非王骷本心。其後趙位寵求以四十州來附,其表果言王皓弒其兄晛,如良弼策,語在《高麗傳》中。

世宗罷採訪官,謂宰臣曰:“官吏之善惡,何由知之?”良弼對曰:“臣等當為陛下訪察之。”以進《睿宗實錄》,賜通犀帶、重彩二十端。是年,有事南郊,良弼為大禮使。自收國以來,未嘗講行是禮,歷代典故又多不同,良弼討論損益,各合其宜,人服其能。上與良弼、守道論猛安謀克官多年幼,不習教訓,無長幼之禮。曩時鄉里老者輒教導之。今鄉里中耆老有能教導者,或謂事不在己而不問,或非其職而人不從。可依漢制置鄉老,選廉潔正直可為師範者,使教導之。良弼奏曰:“聖慮及此,億兆之福也。”他日,上問曰:“朕觀前史,有在下位而存心國家,直言為民者。今無其人,何也?”良弼曰:“今豈無其人哉。蓋以直道而行,反被謗毀,禍及其身,是以不為也。”

大定十四年,歲在甲午,大興尹璋為賀宋正旦使,宋人就館奪其國書,詔梁肅詳問。眾議紛紛,謂凡午年必用兵,上以問良弼,對曰:“太祖皇帝以甲午年伐遼,太宗皇帝以丙午年克宋,今茲宋人奪我國書,而適在午年,故有此語,未必然也。”既而,梁肅至宋,宋主起立授受國書,如舊儀。梁肅既還,宋主遣工部尚書張子顏、知閣門事劉灊來祈請,其書曰:“言念眇躬,夙承大統。荷上國照臨之惠,尋盟遂閱於十年。修兩朝聘問之勤,繼好靡忘於一日。惟是函書之受,當新賓接之儀。嘗空臆以屢陳,飭行人而再請。仰祈眷顧,俯賜矜從。”上與大臣議,良弼奏曰:“宋國免稱臣為侄,免奉表為書,恩賜亦已多矣。今又乞免親接國書,是無厭也,必不可從。”平章政事完顏守道、參知政事移剌道與良弼議合。左丞石琚、右丞唐括安禮以為不從所請,必至於用兵。上謂琚等曰:“卿等所言,非也。所請有大於此者,更欲從之乎。”遂從良弼議,答其書,略曰:“弗循定分之常,復有授書之請。謂承大統,愈見自尊。奈何以若所為,尚求其欲。矧曰已行之禮,靡得而更。”其授受禮儀,終不復改。

上問宰臣:“嘗求內外官舉賢能,未聞有舉者,何也?”參政魏子平請當舉者每任須舉一人,視其當不,以為賞罰。上曰:“宋制薦舉,其人犯私罪者,舉主雖至宰執,亦坐降罰。人心有恆者鮮,財利怵於前,或喪其所守。宰臣任大責重,豈坐是以為升黜邪?”良弼曰:“前詔朝官六品以上,外官五品以上,各舉所知,盍申明前詔?”從之。上曰:“朕欲周知官吏善惡,若尋常遣官採訪,恐用非其人。然則官吏善惡,何以知之?”良弼曰:“臣等當為陛下訪察。”上曰:“然,但勿使名實混淆耳。”上欲徙窩斡逆黨,分散置之遼東。良弼奏:“此輩已經赦宥,徙之生怨望。”上曰:“此目前利害,朕為子孫後世慮耳。”良弼曰:“非臣等所及也。”於是以嘗預亂者徙居烏古里石壘部。上問宰臣曰:“堯有九年之水,湯有七年之旱,而民不病飢。今一二歲不登,而人民乏食,何也?”良弼對曰:“古者地廣人淳,崇尚節儉,而又惟農是務,故蓄積多,而無饑饉之患也。今地狹民眾,又多棄本逐末,耕之者少,食之者眾,故一遇凶歲而民已病矣。”上深然之,於是命有司懲戒荒縱不務生業者。

十七年,以疾辭相位,不許。告滿百日,詔賜告,遣太醫診視,屢使中使問疾。良弼在告既久,省多滯事,上以問宰相、參政,張汝弼對曰:“無之。”上曰:“豈曰無之。自今疑事久不能決者,當具以聞。”十八年,表乞致仕歸田裡,上遣使慰諭之曰:“卿比以疾在告,朕甚憂之。今聞卿將往西京養疾,彼中風土,非老疾所宜。京師中倦於人事,若就近都佳郡居處,待疾少間,速令朕知之。”良弼奏曰:“臣遭遇聖明,濫膺大任,夙夜憂懼,以至成疾。比蒙聖恩,數遣使存問,賜以醫藥,臣之苟活至今,皆陛下之賜也。臣豈敢望到鄉里,便可愈疾。臣去鄉歲久,親識多已亡沒,惟老臣獨在,鄉土之戀,誠不能忘。臣竊惟自來人臣受知人主,無逾臣者,臣雖粉骨碎身無以圖報。若使一還鄉社,得見親舊,則死無恨矣。”上問宰相曰:“丞相良弼必欲歸鄉里,朕以世襲猛安封其子符寶曷答,俾之侍行,何如?”右丞相完顏守道曰:“不若以猛安授良弼,使其子攝事。”上從之。於是授胡論宋葛猛安,給丞相俸傔,良弼乃致仕歸。上謂宰相曰:“卿等非不盡心,但才力不及良弼,所以惜其去也。”其後,尚書省奏差除,上曰:“丞相良弼擬注差除,未嘗苟與不當得者,而薦舉往往得人。粘割斡特剌、移剌綎、裴滿餘慶,皆其所舉。至於私門請託,絕然無之。”嘗問良弼:“每旦暮日色皆赤,何也?”良弼曰:“旦而色赤應在東,高麗當之。暮而色赤應在西,夏國當之。願陛下修德以應天,則災變自弭矣。”既而夏國有任德敬之亂,高麗有趙位寵之難,其言皆驗雲。是歲,薨。年六十。上悼惜之,遣太府監移剌綎、同知西京留守王佐為敕葬祭奠使,賻白金、彩幣加等,喪葬皆從官給。追封金源郡王,命翰林待制移剌履勒銘墓碑,謚誠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