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晉書》卷五十 列傳第二十



昔申無宇曰"五大不在邊",先儒以為貴寵公子公孫,累世正卿也。又曰"五細不在庭",先儒以為賤妨貴,少陵長,遠間親,新間舊,小加大也。不在庭,不在朝廷為政也。又曰:"親不在外,羈不在內。今棄疾在外,鄭丹在內,君其少戒之。"叔向有言:"公室將卑,其枝葉先落。"公族,公室之本,而去之,諺所謂芘焉而縱尋斧柯者也。

今使齊王賢邪,則不宜以母弟之親尊,居魯、衛之常職;不賢邪,不宜大啟土宇,表建東海也。古禮,三公無職,坐而論道,不聞以方任嬰之。惟周室大壞,宣王中興,四夷交侵,救急朝夕,然後命召穆公征淮夷。故其詩曰"徐方不回,王曰鏇歸",宰相不得久在外也。今天下已定,六合為家,將數延三事,與論太平之基,而更出之,去王城二千里,違舊章矣。

旉草議,先以呈父純,純不禁。太常鄭默、博士祭酒曹志並過其事。武帝以博士不答所問,答所不問,大怒,事下有司。尚書朱整、褚〈契中"犬改石"〉等奏:"旉等侵官離局,迷罔朝廷,崇飾惡言,假託無諱,請收旉等八人付廷尉科罪。"旉父純詣廷尉自首:"旉以議草見示,愚淺聽之。"詔免純罪。

廷尉劉頌又奏旉等大不敬,棄市論,求平議。尚書又奏請報聽廷尉行刑。尚書夏侯駿謂朱整曰:"國家乃欲誅諫臣!官立八座,正為此時,卿可共駁正之。"整不從,駿怒起,曰:"非所望也!"乃獨為駁議。左僕射魏舒、右僕射下邳王晃等從駿議。奏留中七日,乃詔曰:"旉等備為儒官,不念奉憲制,不指答所問,敢肆其誣罔之言,以乾亂視聽。而旉是議主,應為戮首。但旉及家人並自首,大信不可奪。秦秀、傅珍前者虛妄,幸而得免,復不以為懼,當加罪戮,以彰凶慝。猶復不忍,皆丐其死命。秀、珍、旉等並除名。"後數歲,復起為散騎侍郎。終於國子祭酒。

秦秀,字玄良,新興雲中人也。父朗,魏驍騎將軍。秀少敦學行,以忠直知名。鹹寧中,為博士。何曾卒,下禮官議謚。秀議曰:

故太宰何曾,雖階世族之胤,而少以高亮嚴肅,顯登王朝。事親有色養之名,在官奏科尹模,此二者實得臣子事上之概。然資性驕奢,不循軌則。《詩》云:"節彼南山,惟石岩岩,赫赫師尹,人具爾瞻。"言其德行高峻,動必以禮耳。丘明有言:"儉,德之恭;侈,惡之大也。"大晉受命,勞廉隱約,曾受寵二代,顯赫累世。暨乎耳順之年,身兼三公之位,食大國之租,荷保傅之貴,執司徒之均。二子皆金貂卿校,列於帝側。方之古人,責深負重,雖舉門盡死,猶不稱位。而乃驕奢過度,名被九域,行不履道,而享位非常。以古義言之,非惟失輔相之宜,違斷金之利也。穢皇代之美,壞人倫之教,生天下之醜,示後生之傲,莫大於此。自近世以來,宰臣輔相,未有受垢辱之聲,被有司之劾,父子塵累而蒙恩貸若曾者也。

周公吊二季之陵遲,哀大教之不行,於是作謚以紀其終。曾參奉之,啟手歸全,易簀而沒,蓋明慎終,死而後已。齊之史氏,亂世陪臣耳,猶書君賊,累死不懲。況於皇代守典之官,敢畏強盛,而不盡禮。管子有言:"禮義廉恥,是謂四維,四維不張,國乃滅亡。"宰相大臣,人之表儀,若生極其情,死又無貶,是則帝室無正刑也。王公貴人,復何畏哉!所謂四維,復何寄乎!謹按《諡法》:"名與實爽曰繆,怙亂肆行曰醜。"曾之行己,皆與此同,宜謚繆醜公。

時雖不同秀議,而聞者懼焉。

秀性忌讒佞,疾之如仇,素輕鄙賈充,及伐吳之役,聞其為大都督,謂所親者曰:"充文案小才,乃居伐國大任,吾將哭以送師。"或止秀曰:"昔蹇叔知秦軍必敗,故哭送其子耳。今吳君無道,國有自亡之形,群率踐境,將不戰而潰。子之哭也,既為不智,乃不赦之罪。"於是乃止。及孫皓降於王濬,充未之知,方以吳未可平,抗表請班師。充表與告捷同至,朝野以充位居人上,智出人下,僉以秀為知言。

及充薨,秀議曰:"充舍宗族弗授,而以異姓為後,悖禮溺情,以亂大倫。昔鄫養外孫莒公子為後,《春秋》書'莒人滅鄫'。聖人豈不知外孫親邪!但以義推之,則無父子耳。又案詔書'自非功如太宰,始封無後如太宰,所取必己自出如太宰,不得以為比'。然則以外孫為後,自非元功顯德,不之得也。天子之禮,蓋可然乎?絕父祖之血食,開朝廷之禍門。《諡法》'昏亂紀度曰荒',請謚荒公。"不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