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晉書》卷一百十四 載記第十四



堅遣鴻臚郝稚征處士王嘉於到獸山。既至,堅每日召嘉與道安於外殿,動靜咨問之。慕容暐入見東堂,稽首謝曰:"弟沖不識義方,孤背國恩,臣罪應萬死。陛下垂天地之容,臣蒙更生之惠。臣二子昨婚,明當三日,愚欲暫屈鑾駕,幸臣私第。"堅許之。暐出,嘉曰:"椎蘆作蘧蒢,不成文章,會天大雨,不得殺羊。"堅與群臣莫之能解。是夜大雨,晨不果出。初,暐之遣諸弟起兵於外也,堅防守甚嚴,謀應之而無因。時鮮卑在城者猶有千餘人,暐乃密結鮮卑之眾,謀伏兵請堅,因而殺之。令其豪帥悉羅騰、屈突鐵侯等潛告之曰:"官今使侯外鎮,聽舊人悉隨,可於某日會集某處。"鮮卑信之。北部人突賢與其妹別,妹為左將軍竇沖小妻,聞以告沖,請留其兄。沖馳入白堅,堅大驚,召騰問之,騰具首服。堅乃誅暐父子及其宗族,城內鮮卑無少長及婦女皆殺之。

慕容垂復圍鄴城。焦逵既至,朝廷果欲征丕任子,然後出師。逵固陳丕款誠無貳,並宣楊膺之意,乃遣劉牢之等率眾二萬,水陸運漕救鄴。

時長安大飢,人相食,諸將歸而吐肉以飴妻子。

慕容沖僣稱尊號於阿房,改年更始。堅與沖戰,各有勝負。嘗為沖軍所圍,殿中上將軍鄧邁、左中郎將鄧綏、尚書郎鄧瓊相謂曰:"吾門世荷榮寵,先君建殊功於國家,不可不立忠效節,以成先君之志。且不死君難者,非丈夫也。"於是與毛長樂等蒙獸皮,奮矛而擊沖軍。沖軍潰,堅獲免,嘉其忠勇,並拜五校,加三品將軍,賜爵關內侯。沖又遣其尚書令高蓋率眾夜襲長安,攻陷南門,入於南城。左將軍竇沖、前禁將軍李辯等擊敗之,斬首千八百級,分其屍而食之。堅尋敗沖於城西,追奔至於阿城。諸將請乘勝入城,堅懼為沖所獲,乃擊金以止軍。

是時劉牢之至枋頭。征東參軍徐義、宦人孟豐告苻丕,楊膺、姜讓等謀反,丕收膺、讓戮之。牢之以丕自相屠戮,盤桓不進。

苻暉屢為沖所敗,堅讓之曰:"汝,吾之子也,擁大眾,屢為白虜小兒所摧,何用生為!"暉憤恚自殺。關中堡壁三千餘所,推平遠將軍馮翊、趙敖為統主,相率結盟,遣兵糧助堅。左將軍苟池、右將軍俱石子率騎五千,與沖爭麥,戰於驪山,為沖所敗,池死之,石子奔鄴。堅大怒,復遣領軍楊定率左右精騎二千五百擊沖,大敗之,俘掠鮮卑萬餘而還。堅怒,悉坑之。定果勇善戰,沖深憚之,遂穿馬埳以自固。

劉牢之至鄴,慕容垂北如新城。鄴中飢甚,丕率鄴城之眾就晉谷於枋頭。牢之入屯鄴城。慕容垂軍人飢甚,多奔中山,幽、冀人相食。初,關東謠曰:"幽州,生當滅。若不滅,百姓絕。",垂之本名。與丕相持經年,百姓死幾絕。

先是,姚萇攻新平,新平太守苟輔將降之,郡人遼西太守馮傑、蓮勺令馮翊等諫曰:"天下喪亂,忠臣乃見。昔田單守一城而存齊,今秦之所有,猶連州累鎮,郡國百城。臣子之於君父,盡心焉,盡力焉,死而後已,豈宜貳哉!"輔大悅,於是憑城固守。萇為土山地道,輔亦為之。或戰山峰,萇眾死者萬有餘人。輔乃詐降,萇將入,覺之,引眾而退。輔馳出擊之,斬獲萬計。至是,糧竭矢盡,外救不至,萇遣吏謂輔曰:"吾方以義取天下,豈仇忠臣乎?卿但率見眾男女還長婁,吾須此城置鎮。"輔以為然,率男女萬五千口出城,萇圍而坑之,男女無遺。初,石季龍末,清河崔悅為新平相,為郡人所殺。悅子液後仕堅,為尚書郎,自表父仇不同天地,請還冀州。堅愍之,禁錮新平人,缺其城角以恥之。新平酋望深以為慚,故相率距萇,以立忠義。

時有群烏數萬,翔鳴於長安城上,其聲甚悲,占者以為斗羽不終年,有甲兵入城之象。沖率眾登城,堅身貫甲冑,督戰距之,飛矢滿身,血流被體。時雖兵寇危逼,馮翊諸堡壁猶有負糧冒難而至者,多為賊所殺。堅謂之曰:"聞來者率不善達,誠是忠臣赴難之義。當今寇難殷繁,非一人之力所能濟也。庶明靈有照,禍極災返,善保誠順,為國自愛,蓄糧厲甲,端聽師期,不可徒喪無成,相隨獸口。"三輔人為沖所略者,鹹遣使告堅,請放火以為內應。堅曰:"哀諸卿忠誠之意也,何復已已。但時運圮喪,恐無益於國,空使諸卿坐自夷滅,吾所不忍也。且吾精兵若獸,利器如霜,而衄於烏合疲鈍之賊,豈非天也!宜善思之。"眾固請曰:"臣等不愛性命,投身為國,若上天有靈,單誠或冀一濟,沒無遺恨矣。"堅遣騎七百應之。而沖營放火者為風焰所燒,其能免者十有一二。堅深痛之,身為設祭而招之曰:"有忠有靈,來就此庭。歸汝先父,勿為妖形。"歔欷流涕,悲不自勝。眾鹹相謂曰:"至尊慈恩如此,吾等有死無移。"沖毒暴關中,人皆流散,道路斷絕,千里無煙。堅以甘松護軍仇騰為馮翊太守,加輔國將軍,與破虜將軍蜀人蘭犢慰勉馮翊諸縣之眾。眾鹹曰:"與陛下同死共生,誓無有貳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