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晉書》卷一百十四 載記第十四



每夜有周城大呼曰:"楊定健兒應屬我,宮殿台觀應坐我,父子同出不共汝。"且尋而不見人跡。城中有書曰《古符傳賈錄》,載"帝出五將久長得"。先是,又謠曰:"堅入五將山長得。"堅大信之,告其太子宏曰:"脫如此言,天或導予。今留汝兼總戎政,勿與賊爭利,朕當出隴收兵運糧以給汝。天其或者正訓予也。"於是遣衛將軍楊定擊沖於城西,為沖所擒。堅彌懼,付宏以後事,將中山公詵、張夫人率騎數百出如五將,宣告州郡,期以孟冬救長安。宏尋將母妻宗室男女數千騎出奔,百僚逃散。慕容沖入據長安,從兵大掠,死者不可勝計。

初,秦之未亂也,關中土然,無火而煙氣大起,方數十里中,月余不滅。堅每臨聽訟觀,令百姓有怨者舉煙於城北,觀而錄之。長安為之語曰:"欲得必存當舉煙。"又為謠曰:"長鞘馬鞭擊左股,太歲南行當復虜。"秦人呼鮮卑為白虜。慕容垂之起於關東,歲在癸末。堅之分氐戶於諸鎮也,趙整因侍,援琴而歌曰:"阿得脂,阿得脂,博勞舊父是仇綏,尾長翼短不能飛,遠徙種人留鮮卑,一旦緩急語阿誰!"堅笑而不納。至是,整言驗矣。

堅至五將山,姚萇遣將軍吳忠圍之。堅眾奔散,獨侍御十數人而已。神色自若,坐而待之,召宰人進食。俄而忠至,執堅以歸新平,幽之於別室。萇求傳國璽于堅曰:"萇次膺符歷,可以為惠。"堅瞋目叱之曰:"小羌乃敢幹逼天子,豈以傳國璽授汝羌也,圖緯符命,何所依據?五胡次序,無汝羌名。違天不祥,其能久乎!璽已送晉,不可得也。"萇又遣尹緯說堅,求為堯、舜禪代之事。堅責緯曰:"禪代者,聖賢之事。姚萇叛賊,奈何擬之古人!"堅既不許萇以禪代,罵而求死,萇乃縊堅於新平佛寺中,時年四十八。中山公詵及張夫人並自殺。是歲太元十年也。

宏之奔也,歸其南秦州刺史楊璧於下辯,璧距之,乃奔武翥氐豪強熙,假道歸順,朝廷處宏於江州。宏歷位輔國將軍。桓玄篡位,以宏為梁州刺史。義熙初,以謀叛被誅。

初,堅強盛之時,國有童謠云:"河水清復清,苻詔死新城。"堅聞而惡之,每征伐,戒軍候云:"地有名新者避之。"時又童謠云:"阿堅連牽三十年,若後欲敗當在江、淮間。"堅在位二十七年,因壽春之敗,其國大亂,後二年,竟死於新平佛寺,鹹應謠言矣。丕僣號,偽追謚堅曰世祖宣昭皇帝。

王猛,字景略,北海劇人也,家於魏郡。少貧賤,以鬻畚為業。嘗貨畚於洛陽,乃有一人貴買其畚,而雲無直,自言:"家去此無遠,可隨我取直。"猛利其貴而從之,行不覺遠,忽至深山,見一父老,鬚髮皓然,踞胡床而坐,左右十許人,有一人引猛進拜之。父老曰:"王公何緣拜也!"乃十倍償畚直,遣人送之。猛既出,顧視,乃嵩高山也。

猛瑰姿俊偉。博學好兵書,謹重嚴毅,氣度雄遠,細事不乾其慮,自不參其神契,略不與交通,是以浮華之士鹹輕而笑之。猛悠然自得,不以屑懷。少游於鄴都,時人罕能識也。惟徐統見而奇之,召為功曹。遁而不應,遂隱於華陰山。懷佐世之志,希龍顏之主,斂翼待時,候風雲而後動。桓溫入關,猛被褐而詣之,一面談當世之事,捫虱而言,旁若無人。溫察而異之,問曰:"吾奉天子之命,率銳師十萬,杖義討逆,為百姓除殘賊,而三秦豪傑未有至者何也?"猛曰:"公不遠數千里,深入寇境,長安咫尺而不渡灞水,百姓未見公心故也,所以不至。"溫默然無以酬之。溫之將還,賜猛車馬,拜高官督護,請與俱南。猛還山咨師,師曰:"卿與桓溫豈並世哉!在此自可富貴,何為遠乎!"猛乃止。

苻堅將有大志,聞猛名,遣呂婆樓招之,一見便若平生。語及廢興大事,異符同契,若玄德之遇孔明也。及堅僣位,以猛為中書侍郎。時始平多枋頭西歸之人,豪右縱橫,劫盜充斥,乃轉猛為始平令。猛下車,明法峻刑,澄察善惡,禁勒強豪。鞭殺一吏,百姓上書訟之,有司劾奏,檻車征下廷尉詔獄。堅親問之,曰:"為政之體,德化為先,蒞任未幾而殺戮無數,何其酷也!"猛曰:"臣聞宰寧國以禮,治亂邦以法。陛下不以臣不才,任臣以劇邑,謹為明君翦除凶猾。始殺一奸,余尚萬數,若以臣不能窮殘盡暴,肅清軌法者,敢不甘心鼎鑊,以謝孤負。酷政之刑,臣實未敢受之。"堅謂群臣曰:"王景略固是夷吾、子產之儔也。"於是赦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