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晉書》卷四十三 列傳第十三



戎渡江,綏慰新附,宣揚威惠。吳光祿勛石偉方直,不容皓朝,稱疾歸家。戎嘉其清節,表薦之。詔拜偉為議郎,以二千石祿終其身。荊土悅服。征為侍中。南郡太守劉肇賂戎筒中細布五十端,為司隸所糾,以知而未納,故得不坐,然議者尤之。帝謂朝臣曰:"戎之為行,豈懷私苟得,正當不欲為異耳!"帝雖以是言釋之,然為清慎者所鄙,由是損名。

戎在職雖無殊能,而庶績修理。後遷光祿勛、吏部尚書,以母憂去職。性至孝,不拘禮制,飲酒食肉,或觀弈棋,而容貌毀悴,杖然後起。裴頠往吊之,謂人曰:"若使一慟能傷人,濬沖不免滅性之譏也。"時和嶠亦居父喪,以禮法自持,量米而食,哀毀不逾於戎。帝謂劉毅曰:"和嶠毀頓過禮,使人憂之。"毅曰:"嶠雖寢苫食粥,乃生孝耳。至於王戎,所謂死孝,陛下當先憂之。"戎先有吐疾,居喪增甚。帝遣醫療之,並賜藥物,又斷賓客。

楊駿執政,拜太子太傅。駿誅之後,東安公繇專斷刑賞,威震外內。戎誡繇曰:"大事之後,宜深遠之。"繇不從,果得罪。轉中書令,加光祿大夫,給恩信五十人。遷尚書左僕射,領吏部。

戎始為甲午制,凡選舉皆先治百姓,然後授用。司隸傅鹹奏戎,曰:"《書》稱'三載考績,三考黜陟幽明'。今內外群官,居職未期而戎奏還,既未定其優劣,且送故迎新,相望道路,巧詐由生,傷農害政。戎不仰依堯舜典謨,而驅動浮華,虧敗風俗,非徒無益,乃有大損。宜免戎官,以敦風俗。"戎與賈、郭通親,竟得不坐。尋轉司徒。以王政將圮,苟媚取容,屬愍懷太子之廢,竟無一言匡諫。

裴頠,戎之婿也,頠誅,戎坐免官。齊王冏起義,孫秀祿戎於城內,趙王倫子欲取戎為軍司。博士王繇曰:"濬沖譎詐多端,安肯為少年用?"乃止。惠帝反宮,以戎為尚書令。既而河間王顒遣使就說成都王穎,將誅齊王冏。檄書至,冏謂戎曰:"孫秀作逆,天子幽逼。孤糾合義兵,掃除元惡,臣子之節,信著神明。二王聽讒,造構大難,當賴忠謀,以和不協。卿其善為我籌之。"戎曰:"公首舉義眾,匡定大業,開闢以來,未始有也。然論功報嘗,不及有勞,朝野失望,人懷貳志。今二王帶甲百萬,其鋒不可當,若以王就第,不失故爵。委權崇讓,此求安之計也。"冏謀臣葛旟怒曰:"漢魏以來,王公就第,寧有得保妻子乎!議者可斬。"於是百官震悚,戎偽藥發墮廁,得不及禍。

戎以晉室方亂,慕蘧伯玉之為人,與時舒捲,無蹇諤之節。自經典選,未嘗進寒素,退虛名,但與時浮沈,戶調門選而已。尋拜司徒,雖位總鼎司,而委事僚采。間乘小馬,從便門而出遊,見者不知其三公也。故吏多至大官,道路相遇輒避之。性好興利,廣收八方園田水碓,周遍天下。積實聚錢,不知紀極,每自執牙籌,晝夜算計,恆若不足。而又儉嗇,不自奉養,天下人謂之膏肓之疾。女適裴頠,貸錢數萬,久而未還。女後歸寧,戎色不悅,女遽還直,然後乃歡。從子將婚,戎遣其一單衣,婚訖而更責取。家有好李,常出貨之,恐人得種,恆鑽其核。以此獲譏於世。

其後從帝北伐,王師敗績於盪陰,戎復詣鄴,隨帝還洛陽。車駕之西遷也,戎出奔於郟。在危難之間,親接鋒刃,談笑自若,未嘗有懼容。時召親賓,歡娛永日。永興二年,薨於郟縣,時年七十二,謚曰元。

戎有人倫鑑識,嘗目山濤如璞玉渾金,人皆欽其寶,莫知名其器;王衍神姿高徹,如瑤林瓊樹,自然是風塵表物。謂裴頠拙於用長,荀勖工於用短,陳道寧糹畟糹畟如束長竿。族弟敦有高名,戎惡之。敦每候戎,輒託疾不見。敦後果為逆亂。其鑒嘗先見如此。嘗經黃公酒壚下過,顧謂後車客曰:"吾昔與嵇叔夜、阮嗣宗酣暢於此,竹林之遊亦預其末。自嵇、阮雲亡,吾便為時之所羈紲。今日視之雖近,邈若山河!"初,孫秀為琅邪郡吏,求品於鄉議。戎從弟衍將不許,戎勸品之。及秀得志,朝士有宿怨者皆被誅,而戎、衍獲濟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