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晉書》卷八十二 列傳第五十二



夫工人之染,先修其質,後事其色,質修色積,而染工畢矣。學亦有質,孝悌忠信是也。君子內正其心,外修其行,行有餘力,則以學文,文質彬彬,然後為德。夫學者不患才不及,而患志不立,故曰希驥之馬,亦驥之乘,希顏之徒,亦顏之倫也。又曰契而舍之,朽木不知;契而不捨,金石可虧。斯非其效乎!

今諸生口誦聖人之典,體閒庠序之訓,比及三年,可以小成。而令名宣流,雅譽日新,朋友欽而樂之,朝士敬而嘆之。於是州府交命擇官而仕,不亦美乎!若乃含章舒藻,揮翰流離,稱述世務,探賾究奇,使楊斑韜筆,仲舒結舌,亦惟才所居,固無常人也。然積一勺以成江河,累微塵以崇峻極,匪至匪勤,理無由濟也。諸生若絕人間之務,心專親學,累一以貫之,積漸以進之,則亦或遲或速,或先或後耳,何滯而不通,何遠而不至邪!

時祭酒求更起屋行禮,溥曰:"君子行禮,無常處也,故孔子射於矍相之圃,而行禮於大樹之下。況今學庭庠序,高堂顯敞乎!"

溥為政嚴而不猛,風化大行,有白烏集於郡庭。注《春秋》經、傳,撰《江表傳》及文章詩賦數十篇。卒於洛,時年六十二。子勃,過江上《江表傳》於元帝,詔藏於秘書。

司馬彪,字紹統,高陽王睦之長子也。出後宣帝弟敏。少篤學不倦,然好色薄行,為睦所責,故不得為嗣,雖名出繼,實廢之也。彪由此不交人事,而專精學習,故得博覽群籍,終其綴集之務。初拜騎都尉。泰始中,為秘書郎,轉丞。注《莊子》,作《九州春秋》。以為"先王立史官以書時事,載善惡以為沮勸,撮教世之要也。是以《春秋》不修,則仲尼理之;《關雎》既亂,則師摯修之。前哲豈好煩哉?蓋不得已故也。漢氏中興,訖於建安,忠臣義土亦以昭著,而時無良史,記述煩雜,譙周雖已刪除,然猶未盡,安順以下,亡缺者多。"彪乃討論眾書,綴其所聞,起於世祖,終於孝獻,編年二百,錄世十二,通綜上下,旁貫庶事,為紀、志、傳凡八十篇,號曰《續漢書》。

泰始初,武帝親祠南郊,彪上疏定議,語在《效祀志》。後拜散騎侍郎。惠帝末年卒,時所六十餘。

初,譙周以司馬遷《史記》書周秦以上,或采俗語百家之言,不專據正經,周於是作《古史考》二十五篇,皆憑舊典,以糾遷之謬誤。彪復以周為未盡善也,條《古史考》中凡百二十二事為不當,多據《汲冢紀年》之義,亦行於世。

王隱,字處叔,陳郡陳人也。世寒素。父銓,歷陽令,少好學,有著述之志,每私錄晉事及功臣行狀,未就而卒。隱以儒素自守,不交勢援,博學多聞,受父遺業,西都舊事多所諳究。

建興中,過江,丞相軍諮祭酒涿郡祖納雅相知重。納好博弈,每諫止之。納曰:"聊用忘憂耳。"隱曰:"蓋古人遭時,則以功達其道;不遇,則以言達其才,故否泰不窮也。當今晉未有書,天下大亂,舊事盪滅,非凡才所能立。君少長五都,遊宦四方,華夷成敗皆在耳目,何不述而裁之!應仲遠作《風俗通》,崔子真作《政論》,蔡伯喈作《勸學篇》,史游作《急就章》,猶行於世,便為沒而不朽。當其同時,人豈少哉?而了無聞,皆由無所述作也。故君子疾沒世而無聞,《易》稱自強不息,況國史明乎得失之跡,何必博弈而後忘憂哉"納喟然嘆曰:"非不悅子道,力不足也。"乃上疏薦隱。元帝以草創務殷,未遑史官,遂寢不報。

太興初,典章稍備,乃召隱及郭璞俱為著作郎,令撰晉史。豫平王敦功,賜爵平陵鄉侯。時著作郎虞預私撰《晉書》,而生長東南,不知中朝事,數訪於隱,並借隱所著書竊寫之,所聞漸廣。是後更疾隱,形於言色。預既豪族,交結權貴,共為朋黨,以斥隱,竟以謗免,黜歸於家。貧無資用,書遂不就,乃依征西將軍庾亮於武昌。亮供其紙筆,書乃得成,詣闕上之。隱雖好著述,而文辭鄙拙,蕪舛不倫。其書次第可觀者,皆其父所撰;文體混漫義不可解者,隱之作也。年七十餘,卒於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