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晉書》卷八十二 列傳第五十二



性好陰陽術數,留思京房、夏侯勝等傳。寶父先有所寵侍婢,母甚妒忌,及父亡,母乃生推婢於墓中。寶兄弟年小,不之審也。後十餘年,母喪,開墓,而婢伏棺如生,載還,經日乃蘇。言其父常取飲食與之,恩情如生,在家中吉凶輒語之,考校悉驗,地中亦不覺為惡。既而嫁之,生子。又寶兄嘗病氣絕,積日不冷,後遂悟,雲見天地間鬼神事,如夢覺,不自知死。寶以此遂撰集古今神祇靈異人物變化。名為《搜神記》,凡三十卷。以示劉惔,惔曰:"卿可謂鬼之董狐。"寶既博採異同,遂混虛實,因作序以陳其志曰:

雖考先志於載籍,收遺逸於當時,蓋非一耳一目之所親聞睹也,亦安敢謂無失實者哉!衛朔失國,二傳互其所聞;呂望事周,子長存其兩說,若此比類,往往有焉。從此觀之,聞見之難一,由來尚矣。夫書赴告之定辭,據國史之方策,猶尚若茲,況仰述千載之前,記殊俗之表,綴片言於殘闕,訪行事於故老,將使事不二跡,言無異途,然後為信者,固亦前史之所病。然而國家不廢註記之官,學士不絕誦覽之業,豈不以其所失者小,所存者大乎!今之所集,設有承於前載者,則非余之罪也。若使採訪近世之事,苟有虛錯,願與先賢前儒分其譏謗。及其著述,亦足以明神道之不誣也。

群言百家不可勝覽,耳目所受不可勝載,今粗取足以演八略之旨,成其微說而已。幸將來好事之士錄其根體,有以游心寓目而無尤焉。

寶又為《春秋左氏義外傳》,注《周易》、《周官》凡數十篇,及雜文集皆行於世。

鄧粲,長沙人。少以高潔著名,與南陽劉驎之、南郡劉尚公同志友善,並不應州郡辟命。荊州刺史桓沖卑辭厚禮請粲為別駕,粲嘉其好賢,乃起應召。驎之、尚公謂之曰:"卿道廣學深,眾所推懷,忽然改節,誠失所望。"粲笑答曰:"足下可謂有志於隱而未知隱。夫隱之為道,朝亦可隱,市亦可隱。隱初在我,不在於物。"尚公等無以難之,然粲亦於此名譽減半矣,後患足疾,不能朝拜,求去職,不聽,令臥視事。後以病篤,乞骸骨,許之。粲以父騫有忠信言而世無知者,著《元明紀》十篇,注《老子》,並行於世。

謝沈,字行思,會稽山陰人也。曾祖斐,吳豫章太守。父秀,吳翼正都尉。沈少孤,事母至孝,博學多識,明練經史。郡命為主簿、功曹,察孝廉,太尉郗鑒辟,並不就。會稽內史何充引為參軍,以母老去職。平西將軍庾亮命為功曹,征北將軍蔡謨版為參軍,皆不就。閒居養母,不交人事,耕耘之暇,研精墳籍。康帝即位,朝議疑七廟迭毀,乃以太學博士征,以質疑滯。以母憂去職。服闋,除尚書度支郎。何充、庾冰並稱沉有史才,遷著作郎,撰《晉書》三十餘卷。會卒,時年五十二。沉先著《後漢書》百卷及《毛詩》、《漢書外傳》,所著述及詩賦文論皆行於世。其才學在虞預之右雲。

習鑿齒,字彥威,襄陽人也。宗族富盛,世為鄉豪。鑿齒少有志氣,博學洽聞,以文筆著稱。荊州刺史桓溫闢為從事,江夏相袁喬深器之,數稱其才於溫,轉西曹主簿,親遇隆密。

時溫有大志,追蜀人知天文者至,夜執手問國家祚運修短。答曰:"世祀方永。"疑其難言,乃飾辭云:"如君言,豈獨吾福,乃蒼生之幸。然今日之語自可令盡,必有小小厄運,亦宜說之。"星人曰:"太微、紫微、文昌三宮氣候如此,決無憂虞。至五十年外不論耳。"溫不悅,乃止。異日,送絹一匹、錢五千文以與之。星人乃馳詣鑿齒曰:"家在益州,被命遠下,今受旨自裁,無由致其骸骨。緣君仁厚,乞為標碣棺木耳。"鑿齒問其故,星人曰:"賜絹一匹,令仆自裁,惠錢五千,以買棺耳。"鑿齒曰:"君幾誤死!君嘗聞前知星宿有不覆之義乎?此以絹戲君,以錢供道中資,是聽君去耳。"星人大喜,明便詣溫別。溫問去意,以鑿齒言答。溫笑曰:"鑿齒憂君誤死,君定是誤活。然徒三十年看儒書,不如一詣習主簿。"

累遷別駕。溫出征伐,鑿齒或從或守,所在任職,每處機要,蒞事有績,善尺牘論議,溫甚器遇之。時清談文章之士韓伯、伏滔等並相友善,後使至京師。簡文亦雅重焉。既還,溫問:"相王何似?"答曰:"生平所未見。"以此大忤溫旨,左遷戶曹參軍。時有桑門釋道安,俊辯有高才,自北至荊州,與鑿齒初相見。道安曰:"彌天釋道安。"鑿齒曰:"四海習鑿齒。"時人以為佳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