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舊唐書》卷一百四十八 列傳第九十八



王紹持權,邀藩一相見即用,終不就。王仲舒、韋成季、呂洞輩為郎官,朋黨輝赫,日會聚歌酒,慕藩名,強致同會,藩不得已一至。仲舒輩好為訛語俳戲,後召藩,堅不去,曰:"吾與仲舒輩終日,不曉所與言何也。"後果敗。遷主客員外郎,尋換右司。時順宗冊廣陵王淳為皇太子,兵部尚書王純請改名紹,時議非之,皆云:"皇太子亦人臣也,東宮之臣改之宜也,非其屬而改之,諂也。如純輩豈為以禮事上耶!"藩謂人曰:"歷代故事,皆自不識大體之臣而失之,因不可復正,無足怪也。"及太子即位,憲宗是也。宰相改郡縣名以避上名,唯監察御史韋淳不改。既而有詔以陸淳為給事中,改名質;淳不得已改名貫之,議者嘉之。

藩尋改吏部員外郎。元和初,遷吏部郎中,掌曹事,為使所蔽,濫用官闕,黜為著作郎。轉國子司業,遷給事中。制敕有不可,遂於黃敕後批之。吏曰:"宜別連白紙。"藩曰:"別以白紙,是文狀,豈曰批敕耶!"裴垍言於帝,以為有宰相器,屬鄭絪罷免,遂拜藩門下侍郎、同平章事。藩性忠藎,事無不言,上重之,以為無隱。

四年冬,顧謂宰臣曰:"前代帝王理天下,或家給人足,或國貧下困,其故何也?"藩對曰:"古人云:'儉以足用。'蓋足用繫於儉約。誠使人君不貴珠玉,唯務耕桑,則人無淫巧,俗自敦本,百姓既足,君孰與不足!自然帑藏充羨,稼穡豐登。若人君竭民力,貴異物,上行下效,風俗日奢,去本務末,衣食益乏,則百姓不足!君孰與足!自然國貧家困,盜賊乘隙而作矣!今陛下永鑒前古,思躋富庶,躬尚勤儉,自當理平。伏願以知之為非艱,保之為急務,宮室輿馬,衣服器玩,必務損之又損,示人變風,則天下幸甚。"帝曰:"儉約之事,是我誠心;貧富之由,如卿所說。唯當上下相勖,以保此道,似有逾濫,極言箴規,此固深期於卿等也。"藩等拜賀而退。

帝又問曰:"禳災祈福之說,其事信否?"藩對曰:"臣竊觀自古聖達,皆不禱祠。故楚昭王有疾,卜者謂河為祟,昭王以河不在楚,非所獲罪,孔子以為知天道。仲尼病,子路請禱,仲尼以為神道助順,繫於所行,己既全德,無愧屋漏。故答子路云:'丘之禱久矣。'《書》云:'惠迪吉,從逆凶。'言順道則吉,從逆則凶。《詩》云:'自求多福。'則禍福之來,鹹應行事,若苟為非道,則何福可求?是以漢文帝每有祭祀,使有司敬而不祈,其見超然,可謂盛德。若使神明無知,則安能降福;必其有知,則私己求媚之事,君子尚不可悅也,況於明神乎!由此言之,則履信思順,自天祐之,苟異於此,實難致福。故堯、舜之德,唯在修己以安百姓。管仲云:'義於人者和於神。'蓋以人為神主,故但務安人而已。虢公求神,以致危亡,王莽妄祈,以速漢兵,古今明誡,書傳所紀。伏望陛下每以漢文、孔子之意為準,則百福具臻。"帝深嘉之。

時河東節度使王鍔用錢數千萬賂遺權幸,求兼宰相。藩與權德輿在中書,有密旨曰:"王鍔可兼宰相,宜即擬來。"藩遂以筆塗"兼相"字,卻奏上云:"不可。"德輿失色曰:"縱不可,宜別作奏,豈可以筆塗詔耶!"曰:"勢迫矣!出今日,便不可止。日又暮,何暇別作奏!"事果寢。李吉甫自揚州再入相,數日,罷藩為詹事。後數月,上思藩,召對,復有所論列。元和六年,出為華州刺史、兼御史大夫。未行卒,年五十八,贈戶部尚書。藩為相材能不及裴垍,孤峻頗後韋貫之,然人物清規,亦其流也。

權德輿,字載之,天水略陽人。父皋,字士繇,後秦尚書翼之後。少以進士補貝州臨清尉。安祿山以幽州長史充河北按察使,假其才名,表為薊縣尉,署從事。皋陰察祿山有異志,畏其猜虐,不可以潔退,欲潛去,又慮禍及老母。天寶十四年,祿山使皋獻戎俘,自京師回,過福昌。福昌尉仲謨,皋從父妹婿也,密以計約之。比至河陽,詐以疾亟召謨,謨至,皋示已喑,瞪謨而瞑。謨乃勉哀而哭,手自含襲,既逸皋而葬其棺,人無知者。從吏以詔書還,皋母初不知,聞皋之死,慟哭傷行路。祿山不疑其詐死,許其母歸。皋時微服匿跡,候母於淇門;既得侍其母,乃奉母晝夜南去,及渡江,祿山已反矣。由是名聞天下。淮南採訪使高適表皋試大理評事,充判官。屬永王璘亂,多劫士大夫以自從,皋懼見迫,又變名易服以免。玄宗在蜀,聞而嘉之,除監察御史。會丁母喪,因家洪州。時南北隔絕,或逾歲不聞詔命。有中使奉宣至洪州,經時未復,過有求取,州縣苦之。時有王遘為南昌令,將執按之,因見皋白其事;皋不言,久之,垂涕曰:"方今何由可致一敕使,而遽有此言。"因掩涕而起,遘遽拜謝之。浙西節度使顏真卿表皋為行軍司馬,詔征為起居舍人,又以疾辭。嘗曰:"本自全吾志,豈受此之名耶!"李季卿為江淮黜陟使,奏皋節行,改著作郎,復不起。兩京蹂於胡騎,士君子多以家渡江東,知名之士如李華、柳識兄弟者,皆仰皋之德而友善之。大曆三年,卒於家,年四十六。元和中謚曰貞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