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舊唐書》卷九十四 列傳第四十四



客乃蹙然避席曰:"鄙人困蒙,不階至道,請事斯語,歸於正途。而今而後,焚蓍龜,毀律歷,廢六合,斥五行,浩然清慮,則將奚若?"答曰:"此所謂過猶不及也。夫甲子所以配日月,律歷所以通歲時,金木所以備法象,蓍龜所以筮吉凶。聖人以此神明德行,輔助謀猷,存之則協贊成功,執之則凝滯於物。訊息之義,其在茲乎!"客於是循牆匍匐,帖然無氣,口〈去欠〉心醉,不知所以答矣。

景龍中,為吏部侍郎。藏用性無挺特,多為權要所逼,頗隳公道。又遷黃門侍郎,兼昭文館學士,轉工部侍郎、尚書右丞。先天中,坐託附太平公主,配流嶺表。開元初,起為黔州都督府長史,兼判都督事,未行而卒,年五十餘。有集二十卷。

藏用工篆隸,好琴棋,當時稱為多能之士。少與陳子昂、趙貞固友善,二人並早卒,藏用厚撫其子,為時所稱。然初隱居之時,有貞儉之操,往來於少室、終南二山,時人稱為"隨駕隱士";及登朝,趑趄詭佞,專事權貴,奢靡淫縱,以此獲譏於世。

徐彥伯,兗州瑕丘人也。少以文章擅名,河北道安撫大使薛元超表薦之,對策擢第,累轉蒲州司兵參軍。時司戶韋暠善判事,司士李亘工於翰札,而彥伯以文辭雅美,時人謂之"河中三絕"。

彥伯聖歷中累除給事中,時王公卿士多以言語不慎,密為酷吏周興、來俊臣等所陷,彥伯乃著《樞機論》以誡於代,其辭曰:

《書》曰:"唯口起羞,惟甲胃起戎。"又云:"齊乃位,度乃口。"《易》曰:"慎言語,節飲食。"又云:"出其言善,千里應之;出其言不善,千里違之。"《禮》亦云:"可言也,不可行也,君子不言也;可行也,不可言也,君子不行也。"嗚呼!先聖知言之為大也,知言之為急也,精微以勸之,典謨以告之,禮經以防之。守名教者,何可不修其詁訓而服其糟粕乎?故曰:"言語者,君子之樞機,動則物應,物應則得失之兆見也。得之者江海比鄰,失之者肝膽楚、越,然後知否泰榮辱,繫於言乎!

夫言者,德之柄也,行之主也,志之端也,身之文也,既可以濟身,亦可以覆身。故中庸鏤其心,右階銘其背,南容復於白圭,箕子疇於《洪範》,良有以也。是以掎摭瑕玷,參詳躁競,審無常以階亂,將不密以致危。利生於口,森然覆邦之說;道不由衷,變彼如簧之刺。可不懼之哉!其有識暗邪正,慮微形朕,破金湯之龠,封禍亂之根,用詀讘為全計,以號詉為令德。至若梧宮問答,荊、齊所以奔命;韓、魏加肘,智伯所以危殘。蔡侯繩息媯也,亟招甲兵之罰;鄭曼圖宗卿也,而受鼎鑊之誅。史遷輕議,終下蠶室;張紘說,更齒龍淵。凡此過言,其流匪一。或穢猶糞土,或動成刀劍,或苟且其心,或脂膏其吻。挾邪作蠱,守之而不懈;往輒破的,去之而彌遠。亦可異韓廬聚音,釐也群吠,得死為幸,何循名之立乎?雖復伯玉沮顏,追謝於元凱,蔣濟貽恨,失譽於王陵,犀首沒齒於季章,曹瞞齚舌於劉主,當何及哉!孔子曰:"予欲無言。"又云:"終身為善一言敗之,惜也。"老子亦云:"多言數窮。"又雲"聰明深察而近於死者,議人者也。"何聖人之深思偉慮,杜漸防萌之至乎!

夫不可言而言者曰狂,可言而不言者曰隱。鉗舌拱默,曷通彼此之懷;括囊而處,孰啟謨明之訓?則上言者,下聽也;下言者,上用也。睿哲之言,猶天地也,人覆燾而生焉;大雅之言,猶鐘鼓也,人考擊而樂焉。作以龜鏡,姬公之言也;出為金石,曾子之言也;存其家邦,國僑之言也;立而不朽,臧孫之言也。是謂德音,詣我宗極,滿於天下,貽厥後昆。殷宗甘之於酒醴,孫卿諭之以琴瑟,闕里重於四時,郢都輕其千乘。豈不韙哉,豈不休哉!但楙探世猷,克念丕訓,審思而應,精慮而動。謀其心以後發,擇其交以後談,不蹙趨於非黨,不屏營於詭遇。非先王之至德不敢行,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,翦其諜諜之緒,撲其炎炎之勢。自然介爾景福,錫茲純嘏,則悔吝何由而生,怨惡何由而至哉?孔子曰:"終日行,不遺已患;終日言,不遺已憂。"如此乃可以言也。戒之哉,戒之哉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