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舊唐書》卷一百一 列傳第五十一



契丹陷幽州,饋輓不給,左相豆盧欽望請輟京官兩月俸料以助軍,求禮謂欽望曰:"公祿厚俸優,輟之可也。國家富有四海,足以儲軍國之用,何藉貧官薄俸。公此舉豈宰相法邪?"欽望作色拒之,乃奏曰:"秦、漢皆有稅算以贍軍,求禮不識大體,妄有訟辭。"求禮對曰:"秦皇、漢武稅天下,虛中以事邊,奈何使聖朝則效?不知欽望此言是大體耶!"事遂不行。

時三月雪,鳳閣侍郎蘇味道等以為瑞,草表將賀,求禮止之曰:"宰相調燮陰陽,而致雪降暮春,災也,安得為瑞?如三月雪為瑞雪,則臘月雷亦瑞雷也。"舉朝嗤笑,以為口實。求禮竟以剛正,名位不達而卒。

辛替否,京兆人也。景龍年為左拾遺。時中宗置公主府官屬,安樂公主府所補尤多猥濫。又駙馬武崇訓死後,棄舊宅別造一宅,侈麗過甚。時又盛興佛寺,百姓勞弊,帑藏為之空竭。替否上疏諫曰:

臣聞古之建官,員不必備,九卿以下,皆有其位而闕其選。賞一人謀乎三事,職一人訪乎群司,負寵者畏權勢之在躬,知榮者避權門而不入。故稱賞不僣,官不濫,士皆完行,家有廉節,朝廷有餘俸,百姓有餘食。下忠於上,上禮於下,委裘而無倉卒之危,垂拱而無顛沛之患。夫事有惕耳目,動心慮,作不師古,以行於今者,蓋有之矣。伏惟陛下百倍行賞,十倍增官,金銀不供其印,束帛無充於錫,何愧於無用之臣,何慚於無力之士!至於公府補授,罕有推擇,遂使富商豪賈,盡居纓冕之流,鬻伎行巫,鹹涉膏腴之地。

臣聞古人曰:"福生有基,禍生有胎。"伏惟公主陛下之愛女,選賢良以嫁之,設官職以輔之,傾府庫以賜之,壯第觀以居之,廣池膋以嬉之,可謂之至重也,可謂之至憐也。然而用不合於古義,行不根於人心,將恐變愛成憎,轉福為禍。何者?竭人之力,人怨也;費人之財,人怨也;奪人之家,人怨也。愛數子而取三怨於天下,使邊疆之士不盡力,朝廷之士不盡忠,人之散矣,獨持所愛,何所恃乎?向者魯王賞同諸婿,禮等朝臣,則亦有今日之福,無曩時之禍。人徒見其禍,不知禍之所來。所以禍者,寵愛過於臣子也。去年七月五日,已見其征矣。而今事無改,更尚因循,棄一宅而造一宅,忘前禍而忽後禍。臣竊謂陛下憎之矣,非愛之也。

臣聞君以人為本,本固則邦寧。邦寧則陛下夫婦、母子長相保也。伏惟外謀宰臣,為久安之計以存之,不使奸臣賊子以伺之。臣聞微不可不防,遠不可不慮。當今疆場危駭,倉廩空虛,揭竿守御之士賞不及,肝腦塗地之卒輸不充。而方大起寺舍,廣造第宅,伐木空山,不足充梁棟,運土塞路,不足充牆壁。夸古耀今,逾章越制,百僚鉗口四海傷心。夫釋教者,以清淨為基,慈悲為主,故當體道以濟物,不欲利己以損人,故常去己以全真,不為榮身以害教。三時之月,掘山穿池,損命也;殫府虛帑,損人也;廣殿長廊,榮身也。損命則不慈悲,損人則不濟物,榮身則不清淨,豈大聖大神之心乎!臣以為非真教,非佛意,違時行,違人慾。自像王西下,佛教東傳,青螺不入於周前,白馬方行於漢後。風流雨散,千帝百王,飾彌盛而國彌空,役彌重而禍彌大。覆車繼軌,曾不改途,晉臣以佞佛取譏,梁主以捨身構隙。若以造寺必為其理體,養人不足以經邦,則殷、周已往皆暗亂,漢、魏已降皆聖明;殷、周已往為不長,漢、魏已降為不短。臣聞夏為天子二十餘代而殷受之,殷為天子二十餘代而周受之,周為天子三十餘代而秦受之,自漢已後歷代可知也。何者?有道之長,無道之短,豈因其窮金玉、修塔廟,方得久長之祚乎!

臣聞於經曰:"菩薩心住於法而行布施,如人入暗,即無所見。"又曰:"一切有為法,如夢幻泡影,如露亦如電。"臣以減雕琢之費以賑貧下,是有如來之德;息穿掘之苦以全昆蟲,是有如來之仁;罷營構之直以給邊陲,是有湯、武之功;回不急之祿以購廉清,是有唐、虞之理。陛下緩其所急,急其所緩,親未來而疏見在,失真實而冀虛無,重俗人之所為而輕天子之功業,臣竊痛之矣。當今出財依勢者盡度為沙門,避役奸訛者盡度為沙門;其所未度,唯貧窮與善人。將何以作范乎?將何以役力乎?臣以為出家者,舍塵俗,離朋黨,無私愛。今殖貨營生,非舍塵俗;拔親樹知,非離朋黨;畜妻養孥,非無私愛。是致人以毀道,非廣道以求人。伏見今之宮觀台榭,京師之與洛陽,不增修飾,猶恐奢麗。陛下尚欲填池塹,捐苑囿,以賑貧人無產業者。今天下之寺蓋無其數,一寺當陛下一宮,壯麗之甚矣!用度過之矣!是十分天下之財而佛有七八,陛下何有之矣!百姓何食之矣!雖以陰陽為炭,萬物為銅,役不食之人,使不衣之士,猶尚不給。況資於天生地養,風動雨潤,而後得之乎!臣聞國無九年之儲,國非其國。伏計倉廩,度府庫,百僚供給,百事用度,臣恐卒歲不充,況九年之積乎!一旦風塵再擾,霜雹荐臻,沙門不可擐干戈,寺塔不足攘饑饉,臣竊痛之矣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