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舊唐書》卷七十七 列傳第二十七



立本,顯慶中累遷將作大匠,後代立德為工部尚書,兄弟相代為八座,時論榮之。總章元年,遷右相,賜爵博陵縣男。立本雖有應務之才,而尤善圖畫,工於寫真。《秦府十八學士圖》及貞觀中《凌煙閣功臣圖》,並立本之跡也,時人鹹稱其妙。太宗嘗與侍臣學士泛舟於春苑,池中有異鳥,隨波容與。太宗擊賞,數詔座者為詠,召立本令寫焉。時閣外傳呼云:"畫師閻立本。"時已為主爵郎中,奔走流汗,俯伏池側,手揮丹粉,瞻望座賓,不勝愧赧。退誡其子曰:"吾少好讀書,倖免面牆,緣情染翰,頗及儕流。唯以丹青見知,躬廝役之務,辱莫大焉!汝宜深誡,勿習此末伎。"立本為性所好,欲罷不能也。及為右相,與左相姜恪對掌樞密。恪既歷任將軍,立功塞外;立本唯善於圖畫,非宰輔之器。故時人以《千字文》為語曰:"左相宣威沙漠,右相馳譽丹青。"鹹亨元年,百司復舊名,改為中書令。四年卒。

柳亨,蒲州解人,魏尚書左僕射慶之孫也。父旦,隋太常少卿、新城縣公。亨,隋末歷熊耳、王屋二縣長,陷於李密。密敗歸國,累授駕部郎中。亨容貌魁偉,高祖甚愛重之,特以殿中監竇誕之女妻焉,即帝之外孫也。三遷左衛中郎將,封壽陵縣男。未幾,以譴出為邛州刺史。加散騎常侍,被代還,數年不調。因兄葬,遇太宗游於南山,召見與語,頗哀矜之。數日,北門引見,深加誨獎,拜銀青光祿大夫,行光祿少卿。太宗每誡之曰:"與卿舊親,情素兼宿,卿為人交遊過多,今授此職,宜存簡靜。"亨性好射獵,有饕湎之名。此後頗自勖勵,杜絕賓客,約身節儉,勤於職事。太宗亦以此稱之。二十三年,以修太廟功,加金紫光祿大夫。久之,拜太常卿,從幸萬年宮,檢校岐州刺史。永徽六年卒,贈禮部尚書、幽州都督,謚曰敬。

亨族子范,貞觀中為侍御史。時吳王恪好畋獵,損居人,范奏彈之。太宗因謂侍臣:"權萬紀事我兒,不能匡正,其罪合死。"范進曰:"房玄齡事陛下,猶不能諫止畋獵,豈可獨罪萬紀?"太宗大怒,拂衣而入。久之,獨引范謂曰:"何得逆折我?"范曰:"臣聞主聖臣直,陛下仁明,臣敢不盡愚直。"太宗意乃解。范,高宗時歷位尚書右丞、揚州大都督府長史。

亨兄子奭。奭父則,隋左衛騎曹,因使卒於高麗。奭入蕃迎喪柩,哀號逾禮,深為夷人所慕。貞觀中,累遷中書舍人。後以外生女為皇太子妃,擢拜兵部侍郎。妃為皇后,奭又遷中書侍郎。永徽三年,代褚遂良為中書令,仍監修國史。俄而後漸見疏忌,奭憂懼,頻上疏請辭樞密之任,轉為吏部尚書。及後廢,累貶愛州刺史。尋為許敬宗、李義府所構,雲奭潛通宮掖,謀行鴆毒,又與褚遂良等朋黨構扇,罪當大逆。高宗遣使就愛州殺之,籍沒其家。奭既死非其罪,甚為當時之所傷痛。神龍初,則天遺制,與褚遂良、韓瑗等並還官爵。子孫親屬當時緣坐者,鹹從曠盪。

開元初,亨孫渙為中書舍人,表曰:"臣堂伯祖奭,去明慶三年,與褚遂良等五家同被譴戮。雖蒙遺制盪雪,而子孫亡沒並盡。唯有曾孫無忝,見貫龔州,蒙雪多年,猶同遠竄。陛下自臨宇縣,優政必被,鴻恩及於泉壤,大造加於亡絕。先天已後,頻降絲綸,曾任宰相之家,並許收其淪滯。況臣伯祖往叨執政,無犯受誅,藁窆尚隔故鄉,後嗣遂編蠻服。臣不申號訴,義所難安。伏乞許臣伯祖還葬鄉里,其曾孫無忝放歸本貫。"疏奏,敕令奭歸葬,官造靈輿遞還。無忝後歷位潭州都督。

渙弟澤,景雲中為右率府鎧曹參軍。先是,姚元之、宋璟知政事,奏請停中宗朝斜封官數千員。及元之等出為刺史,太平公主又特為之言,有敕總令復舊職。澤上疏諫曰:

臣聞藥不毒,不可以蠲疾;詞不切,不可以補過。是以習甘旨者,非攝養之方;邇諛佞者,積危殆之本。臣實愚朴,志懷剛勵,或聞政之不當,事之不直,常慷慨關心,夢寐懷憤。每願殉身以諫,伏死而爭。但利於社稷,有便於君上,雖蒙禍被難,殺身不悔也。竊見神龍以來,群邪作孽,法網不振,綱維大紊,實由內寵專命,外嬖擅權,因貴憑寵,賣官鬻爵。朱紫之榮,出於仆妾之口;賞罰之命,乖於章程之典。妃主之門,有同商賈;舉選之署,實均闤闠。屠販之子,悉由邪而忝官;黜斥之人,鹹因奸而冒進。天下為亂,社稷幾危,賴陛下聰明神武,拯其將墜。此陛下耳目之所親擊,固可永為炯誡者也。臣聞作法於理,猶恐其亂,作法於亂,誰能救之?只如斜封授官,皆是仆妾汲引,迷謬先帝,昧目前朝,豈是孝和情之所憐,心之所愛?陛下初即位時,納姚元之、宋璟之計,所以鹹令黜之。頃日已來,又令敘之。將謂為斜封之人不忍棄也,以為先帝之意不可違也?若斜封之人不忍棄也,是韋月將、燕欽融之流亦不可褒贈也,李多祚、鄭克義之徒亦不可清雪也。陛下何不能忍於此而獨能忍於彼?使善惡不定,反覆相攻,使君子道消,小人道長,為邪者獲利,為正者銜冤,奈何導人以為非,勸人以為僻?將何以懲風俗,將何以止奸邪?今海內鹹稱太平公主令胡僧慧范曲引此輩,將有誤於陛下矣。謗議盈耳,咨嗟滿衢,故語曰:"姚、宋為相,邪不如正。太平用事,正不如邪。"《書》曰:"無偏無陂,遵王之義,無反無側,王道正直。"臣恐因循,流近致遠,積小為大,累微起高。勿謂何傷,其禍將長;勿謂何害,其禍將大。又賞罰之典,紀綱不謬,天秩有禮,君爵有功,不可因怒以妄罰,不可因喜以妄賞。伏見尚醫奉御彭君慶,以邪巫小道,超授三品,奈何輕用名器,加非其才?昔公主為子求郎,明帝不許;今聖朝私愛,賞及憸人。董狐不亡,豈有所隱?臣聞賞一人而千萬人悅者賞之,罰一人而千萬人勸者罰之。臣雖未睹聖朝之妄罰,已睹聖朝之妄賞矣,《書》曰:"官不及私昵,惟其能;爵罔及惡德,惟其賢。"臣恐近習之人為其先容,有謬於陛下也。惟陛下熟思而察之。雖往者不可諫,而來者猶可追。願杜請謁之路,塞恩幸之門,鑒誡前非,無累後悔。申畫一之法,明不二之刑,不詢之謀勿庸,無稽之言勿應,則天下之化,人無間焉,日新之德,天鑒不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