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康熙大帝(第一卷奪宮)》第二十五章 含諷勸諄諄君王意 寓忠厚悠悠赤子心


班布爾善聽得哈哈大笑,康熙卻遠遠瞧見伍次友和蘇麻喇姑朝這邊走來,心裡發急,不住遞眼色給魏東亭。魏東亭正說得興致勃勃,瞥見伍次友已經走近,忙故作驚訝他說道:“呀!真是巧,這不是朱表台嗎,幸會幸會!”
伍次友一怔,正要說話,魏東亭轉身扯著康熙介紹道:“這二位都在鱉中堂眼前當差,這位是龍鳴世兄,這位叫賈子才。朋友們多日不見,難得今個兒湊巧,碰得齊全——”話說到這個份兒上,伍次友便是一段木頭也有靈性了。聽魏東亭生編的這兩個名字,蘇麻喇姑想笑又不敢,倒是伍次友幫了她的忙道:“婉娘,還不見過三位爺?”蘇麻喇姑便上前笑盈盈地道了三個萬福。
班布爾善倒沒看出甚么異樣來,只覺得他編派的這兩個名字似有譏刺,留神看婉娘,略覺面熟,可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,卻再也想不到蘇麻喇姑身上,只好似笑非笑他說道:“久仰久仰!我們一同走走如何?”伍次友笑道:“既是表台的朋友,我們自然同行。”他嘴裡雖然這么說,心中卻滿腹狐疑。
一場破包露餡的危機總算是暫時彌合,康熙懸著的心慢慢放下,此時已神態自若,遂笑問伍次友:“朱先生,這套故事你看塑得可好?”
“漫說《西遊記》是後人偽托丘長春之作,”伍次友道,“即便是真的,道士觀里夸和尚有甚么意趣呢?”
《西遊記》竟是偽托之作,這真是聞所未聞。康熙忙問道:“先生倒是言人所未言,怎見得《西遊記》不是丘長春所作呢?”
伍次友笑道:“這何須到旁處去查,只看《西遊記》本文便知——祭賽國中的錦衣衛,朱紫國司禮監,滅法國中的東城兵馬司,還有唐太宗朝里的大學士,翰林中書院,都是前明才設定的,丘處機從哪裡去捏造這些?”
魏東亭見伍次友談興起來,怕他沒完沒了,趁空兒插話道:“朱表台,哪有站在這兒說的?咱們不如到那邊破涼亭子上,現成的酒食,就在那兒賦詩說笑,可好?”
康熙已與班布爾善談了很多,雖感失望,卻還想再試探一下,便笑道:“好,就依虎臣吧!”凡個拾酒食的侍衛不待吩咐,早過去安置了。
看了一陣子《西遊記》故事,聽了伍次友一番高論,又在拜殿里搗弄了半日鬼神,不知不覺已到晌午了。秋風卷著一團團烏雲漸漸地蓋了上來,渾黃的太陽在飛雲中黯然失色。在破亭里,這幾個胸襟不同、志趣各異的遊客被機遇和命運撮合在一起飲酒賦詩,都默默地看著清澈透底的水塘中變幻的雲影,沉思默想地搜尋佳句。
一尾鯉魚躍起,在池中打了個翻飛,“咕咚”一聲又沉入水底。康熙起句微吟道:
劍池錦鱗躍雲影,
伍次友道聲“好”!續道:
擊破秋空欲出形。
魏東亭道:獻醜了——
為問天闊造化數,
班布爾善沉吟良久才續道:
劃亂清波朝金龍!
康熙鼓掌叫好,伍次友卻道:“詩也倒罷了,只是最末一句流於頌聖俗奏了。這又不是金殿對策,哪裡有甚么金龍呢?”
蘇麻喇姑聽伍次友如此說,擔心地看一眼康熙,康熙卻是毫不在意。班布爾善本疑心伍次友來歷,此時不禁釋然。暗想:“倒是我多疑了,姓朱的若認識這主兒,豈敢說這樣的話?”遂笑道:“朱先生見教得是。只是讀書人事事當歸美於君親,余則非我輩敢妄擬的。”伍次友笑道:“這話固然有理,然古往今來多少詩文,若真地篇篇頌美君親,那還怎么讀呢?重要的在於情發乎心,志發乎詞,或寄于山水,或托於花月。聖道之大,豈可一格拘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