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康熙大帝(第二卷驚風密雨)》第二十二章 肌膚親何敢欺暗室 血肉連卻要隱真言


這時,雲娘輕輕呻吟一聲。忙伏下身子仔細瞧看,星光下,只見雲娘臉色蒼白,半躺在土坡上二動不動,忙拉起她一隻手,在她手心裡寫道:傷了哪裡?要緊嗎?”
雲娘的傷雖然不重,可是因為來不及包紮,一路失血過多,此時覺得一陣陣頭暈。她勉強笑著說:“在肩腫上,不……不要緊的……”伍次友聽了,顧不得身上睏倦,過來就要解雲娘的衣扣,雲娘失聲叫道:
“別動我!”
伍次友剛伸出去的手,像觸電一樣又縮了回來。喔,在自己身邊躺著的,不是昔日的雨良道長,更不是“小兄弟”。她……唉!沉思了好大一會兒,伍次友終於忍不住又在雲娘手中寫道:“我非輕薄小人,你非庸碌女子,流血傷神,請勿多心。”
雲娘不再說話了,她緊閉雙目,似乎是昏了過去。伍次友小心翼翼地為她解開被血浸透了的衣服,撕下自己的袍袖,把傷口緊緊地扎住。當他為雲娘掩上衣襟時,卻忽然碰到了一件硬物,用手一摸,原來是自己病重時,送給雲娘的那塊雞血青玉硯!一霎時,憐愛、悔恨、茫然,惆悵全都湧上了心頭。他毅然站起身來,背起昏迷中的李雲娘,迎著五更的寒風嚴露,向遠處一個黑沉沉的大莊子走去。
走著走著,來到了一個像是小鎮的地方。伍次友放下去娘,走到近前仔細辨認,卻是一座碑亭。他上前摸著碑上的字,心中又是一驚:啊,怎么來到了曲阜孔廟?嗯,聖人故鄉善人多,也許能找到個好人家。可是轉念一想,不行,那鄭春友的師爺孔令培,不也是孔子後裔嗎,便又連忙抱起雲娘,艱難地向前走去,直到啟明星升起,東方透出一線曦光,才走到莊子的東北角上。這裡,好像是一個中等人家,院子很大,卻一律都是平房草舍。觀望猶疑之間,嗚嗚犬吠之聲,已經此起彼伏。不消片刻,莊上就會有人走動。再無選擇餘地了,便硬著頭皮,拍響了莊門,院子裡立刻傳來一陣狗叫聲,接著是個蒼老的聲音在裡面問:“誰呀!”伍次友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來,裡面的聲音更嚴厲了:“誰?”
此時雲娘神智稍稍清醒,猛想起伍次友已經不能說話,便強打精神答道:“我……我們是進京應試的舉人,夜裡住進了黑店,逃了出來。請行行方便,救救我們……”
裡面又是一陣沉默,忽聽一個婦女吩咐道:“張大,給他開門。天都快亮了,能有什麼事?”
門“吱呀”一聲開了,一個長隨模樣的白鬍子老人顫巍巍地立在門洞裡,瞪著眼睛瞧著伍次友。見他滿臉污垢,大襟上血跡斑斑,懷中還抱著個書生,忙又將雲娘接了過去。伍次友又累又驚,又飢又渴,一口氣鬆了下來,只覺得眼前發黑,金花直冒,一陣天鏇地轉,咕咚一聲栽倒在門洞裡……
再醒來時,已是日上三竿了。伍次友環顧四周,自己和雲娘兩床相抵,躺在廂房裡。他細心看去,覺得有點驚訝。這個莊院初來時,從外頭看,完全像一個莊戶人家,可是裡面的擺設卻大不一樣。朱漆桌椅、書架茶几,雖不乏豪華氣派,卻儼然是個書香門第;更奇怪的是,那位坐在雲娘身邊容貌慈祥的主婦,布裙荊鋇,上上下下一身農家婦女的打扮,而恭恭敬敬侍立在她身旁的老僕,卻頭戴青氈呢帽,身穿湖綢絲綿袍,外頭罩著青緞掛麵兒的小羊皮風毛坎肩!如此顛倒的服飾,雖然自己見多識廣。也揣摩不透其中的緣由。
伍次友正在納悶,那婦人開口說話了:“這位書生,您醒過來了?張大,去泡茶,帶點點心過來!”
伍次友實在是渴極了,也餓極了,坐起來接過茶,像捧著甘露般地一飲而盡,卻不好意思吃點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