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老殘遊記》第七回 藉箸代籌一縣策 納楹閒訪百城書


揭起門帘來,只見天地一色,那雪已下的混混沌沌價白,覺得照的眼睛發脹似的。那下的階雪已有了七八寸深,走不過去了。只有這上房到大門口的一條路,常有人來往,所以不住的掃。那到廂房裡的一條路已看不出路影,同別處一樣的高了。東造叫人趕忙剷出一條路來,讓老殘回房。推開門來,燈已滅了。上房送下一個燭台,兩支紅燭,取火點起,再想寫信,那筆硯竟違抗萬分,不遵調度,只好睡了。
到了次日,雪雖已止,寒氣卻更甚於前。起來喊店家秤了五斤木炭,生了一個大火盆,又叫買了幾張桑皮紙,把那破窗戶糊了。頃刻之間,房屋裡暖氣陽回,非昨日的氣象了。遂把硯池烘化,將昨日未曾寫完的信,詳細寫完封好,又將致劉仁甫的信亦寫畢,一總送到上房,交東造收了,
東造一面將致姚雲翁的一函,加個馬封,送往驛站;一面將劉仁甫的一函,送人枕頭箱內。廚房也開了飯來。二人一同吃過,又復清談片時,只見家人來報:“二老爺同師爺們都到了,住在西邊店裡呢。洗完臉,就過來的。”
停了一會,只見門外來了一個不到四十歲模樣的人,尚未留須,穿了件舊寧綢二藍的大毛皮袍子,玄色長袖皮馬褂,蹬了一雙絨靴,已經被雪泥浸了幫子了,慌忙走進堂屋,先替乃兄作了個揖。東造就說:“這就是舍弟,號子平。”回過臉來說:“這是鐵補殘先生。”甲子平走近一步,作了個揖,說聲:“久仰的很!”東造便問:“吃過飯了沒有?”子平說:“才到,洗了臉就過來的,吃飯不忙呢。”東造說:“分付廚房裡做二老爺的飯,”子平道:“可以不必。停一刻,還是同他們老夫子一塊吃罷。”家人上來回說:“廚房裡已經分付,叫他們送一桌飯去,讓二老爺同師爺們吃呢。”那時又有一個家人揭了門帘,拿了好幾個大紅全帖進來,老殘知道是師爺們來見東家的,就趁勢走了。
到了晚飯之後,申東造又將老殘請到上房裡,將那如何往桃花山訪劉仁甫的話對著子平詳細問了一遍。子平又問:“從那裡去最近?”老殘道:“從此地去怎樣走法,我卻不知道。昔年是從省城順黃河到平陰縣,出平陰縣向西南三十里地,就到了山腳下了。進山就不能坐車,最好帶個小驢子:到那平坦的地方,就騎驢;稍微危險些,就下來走兩步。進山去有兩條大路。西峪里走進有十幾里的光景,有座關帝廟。那廟裡的道士與劉仁甫常相往來的。你到廟裡打聽,就知道詳細了。那山里夫帝廟有兩處:集東一個,集西一個。這是集西的一個關帝廟。”申子平問得明白,遂各自歸房安歇去了。
次日早起,老殘出去雇了一輛騾車,將行李裝好,候申東造上衙門去稟辭,他就將前晚送來的那件狐裘,加了一封信,交給店家,說:“等申大老爺回店的時候,送上去。此刻不必送去,恐有舛錯。”店裡掌柜的慌忙開了櫃房裡的木頭箱子,裝了進去,然後送老殘動身上車,逕往東昌府去了。
無非是風餐露宿,兩三日工夫已到了東昌城內,找了一家乾淨車店住下。當晚安置停妥,次日早飯後便往街上尋覓書店。尋了許久,始覓著一家小小書店,三間門面,半邊賣紙張筆墨,半邊賣書。遂走到賣書這邊櫃檯外坐下,問問此地行銷是些什麼書籍。
那掌柜的道:“我們這東昌府,文風最著名的。所管十縣地方,俗名叫做‘十美圖’,無一縣不是家家富足,戶戶弦歌。所有這十縣用的書,皆是向小號來販。小號店在這裡,後邊還有棧房,還有作坊。許多書都是本店裡自雕板,不用到外路去販買的。你老貴姓,來此有何貴幹?”老殘道:“我姓鐵,來此訪個朋友的。你這裡可有舊書嗎?”掌柜的道:“有,有,有。你老要什麼罷?我們這兒多著呢!”一面回過頭來指著書架子上白紙條兒數道:“你老瞧!這裡《崇辨堂墨選》、《目耕齋初二三集》。再古的還有那《八銘塾鈔》呢。這都是講正經學問的。要是講雜學的,還有《古唐詩合解》、《唐詩三百首》。再要高古點,還有《古文釋義》。還有一部寶貝書呢,叫做《性理精義》,這書看得懂的,可就了不得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