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梁書》卷五十六 列傳第五十◎侯景



南兗州刺史南康嗣王會理、前青、冀二州刺史湘潭侯退、西昌侯世子彧率眾三萬,至於馬邛州。景慮北軍自白下而上,斷其江路,請悉勒聚南岸,敕乃遣北軍進江潭苑。景啟稱:"永安侯、趙威方頻隔柵見詬臣,雲'天子自與汝盟,我終當逐汝'。乞召入城,即當進發。"敕並召之。景又啟云:"西岸信至,高澄已得壽春、鍾離,便無處安足。權借廣陵、譙州,須徵得壽春、鍾離,即以奉還朝廷。"

初,彭城劉邈說景曰:"大將軍頓兵已久,攻城不拔,今援眾雲集,未易而破;如聞軍糧不支一月,運漕路絕,野無所掠,嬰兒掌上,信在於今。未若乞和,全師而返,此計之上者。"景然其言,故請和。後知援軍號令不一,終無勤王之效;又聞城中死疾轉多,必當有應之者。景謀臣王偉又說曰:"王以人臣舉兵背叛,圍守宮闕,已盈十旬,逼辱妃主,凌穢宗廟,今日持此,何處容身?願王且觀其變。"景然之,乃抗表曰:

臣聞"書不盡言,言不盡意"。然則意非言不宣,言非筆不盡,臣所以含憤蓄積,不能默已者也。竊惟陛下睿智在躬,多才多藝。昔因世季,龍翔漢、沔,夷凶剪亂,克雪家怨,然後踵武前王,光宅江表,憲章文、武,祖述堯、舜。兼屬魏國凌遲,外無勍敵,故能西取華陵,北封淮、泗,結好高氏,輶軒相屬,疆埸無虞,十有餘載。躬覽萬機,劬勞治道。刊正周、孔之遺文,訓釋真如之秘奧。享年長久,本枝盤石。人君藝業,莫之與京。臣所以踴躍一隅,望南風而嘆息也,豈圖名與實爽,聞見不同?臣自委質策名,前後事跡,從來表奏,已具之矣。不勝憤懣,復為陛下陳之:

陛下與高氏通和,歲逾一紀,舟車往復,相望道路,必將分災恤患,同休等戚;寧可納臣一介之服,貪臣汝、潁之地,便絕好河北,檄詈高澄,聘使未歸,陷之虎口,揚兵擊鼓,侵逼彭、宋。夫敵國相伐,聞喪則止,匹夫之交,託孤寄命。豈有萬乘之主,見利忘義若此者哉!其失一也。

臣與高澄,既有仇憾,義不同國,歸身有道。陛下授以上將,任以專征,歌鐘女樂,車服弓矢。臣受命不辭,實思報效。方欲掛旆嵩、華,懸旌冀、趙,劉夷蕩滌,一匡宇內;陛下朝服濟江,告成東嶽,使大梁與軒黃等盛,臣與伊、呂比功,垂裕後昆,流名竹帛,此實生平之志也。而陛下欲分其功,不能賜任,使臣擊河北,欲自舉徐方,遣庸懦之貞陽,任驕貪之胡、趙,裁見旗鼓,鳥散魚潰,慕容紹宗乘勝席捲,渦陽諸鎮靡不棄甲。疾雷不及掩耳,散地不可固全,使臣狼狽失據,妻子為戮,斯實陛下負臣之深。其失二也。

韋黯之守壽陽,眾無一旅,慕容凶銳,欲飲馬長江,非臣退保淮南,其勢未之可測。既而逃遁,邊境獲寧,令臣作牧此州,以為蕃捍。方欲收合餘燼,勞來安集,勵兵秣馬,克申後戰,封韓山之屍,雪渦陽之恥。陛下喪其精魄,無復守氣,便信貞陽謬啟,復請通和。臣頻陳執,疑閉不聽。翻覆若此,童子猶且羞之;況在人君,二三其德。其失三也。

夫畏懦逗留,軍有常法。子玉小敗,見誅於楚;王恢失律,受戮於漢。貞陽精甲數萬,器械山積,慕容輕兵,眾無百乘,不能拒抗,身受囚執。以帝之猶子,而面縛敵庭,實宜絕其屬籍,以釁征鼓。陛下曾無追責,憐其苟存,欲以微臣,規相貿易。人君之法,當如是哉?其失四也。

懸瓠大藩,古稱汝、潁。臣舉州內附,羊鴉仁固不肯入;既入之後,無故棄之,陛下曾無嫌責,使還居北司。鴉仁棄之,既不為罪,臣得之不以為功。其失五也。

臣渦陽退衄,非戰之罪,實由陛下君臣相與見誤。乃還壽春,曾無悔色,祗奉朝廷,掩惡揚善。鴉仁自知棄州,切齒嘆恨,內懷慚懼,遂啟臣欲反。欲反當有形跡,何所徵驗?誣陷頓爾,陛下曾無辯究,默而信納。豈有誣人莫大之罪,而可並肩事主者乎?其失六也。

趙伯超拔自無能,任居方伯,惟漁獵百姓,多蓄士馬,非欲為國立功,直是自為富貴,行貨權幸,徼買聲名。朱異之徒,積受金貝,遂使鹹稱胡、趙,比昔關、張,誣掩天聽,謂為真實。韓山之役,女妓自隨,裁聞敵鼓,與妾俱逝,不待貞陽,故只輪莫返。論其此罪,應誅九族;而納賄中人,還處州任。伯超無罪,臣功何論?賞罰無章,何以為國?其失七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