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論語集注》八佾第三


子夏問曰:“‘巧笑倩兮,美目盼兮,素以為絢兮。’何謂也?”倩,七練反。盼,普莧反。絢,呼縣反。此逸詩也。倩,好口輔也。盼,目黑白分也。素,粉地,畫之質也。絢,采色,畫之飾也。言人有此倩盼之美質,而又加以華采之飾,如有素地而加采色也。子夏疑其反謂以素為飾,故問之。子曰:“繪事後素。”繪,胡對反。繪事,繪畫之事也。後素,後於素也。考工記曰:“繪畫之事後素功。”謂先以粉地為質,而後施五采,猶人有美質,然後可加文飾。曰:“禮後乎?”子曰:“起予者商也!始可與言詩已矣。”禮必以忠信為質,猶繪事必以粉素為先。起,猶發也。起予,言能起發我之志意。謝氏曰:“子貢因論學而知詩,子夏因論詩而知學,故皆可與言詩。”楊氏曰:“‘甘受和,白受采,忠信之人,可以學禮。苟無其質,禮不虛行’。此‘繪事後素’之說也。孔子曰‘繪事後素’,而子夏曰‘禮後乎’,可謂能繼其志矣。非得之言意之表者能之乎?商賜可與言詩者以此。若夫玩心於章句之末,則其為詩也固而已矣。所謂起予,則亦相長之義也。”
子曰:“夏禮吾能言之,杞不足征也;殷禮吾能言之,宋不足征也。文獻不足故也,足則吾能征之矣。”杞,夏之後。宋,殷之後。征,證也。文,典籍也。獻,賢也。言二代之禮,我能言之,而二國不足取以為證,以其文獻不足故也。文獻若足,則我能取之,以證君言矣。
子曰:“禘自既灌而往者,吾不欲觀之矣。”禘,大計反。趙伯循曰:“禘,王者之大祭也。王者既立始祖之廟,又推始祖所自出之帝,祀之於始祖之廟,而以始祖配之也。成王以周公有大勳勞,賜魯重祭。故得禘於周公之廟,以文王為所出之帝,而周公配之,然非禮矣。”灌者,方祭之始,用郁鬯之酒灌地,以降神也。魯之君臣,當此之時,誠意未散,猶有可觀,自此以後,則浸以懈怠而無足觀矣。蓋魯祭非禮,孔子本不欲觀,至此而失禮之中又失禮焉,故發此嘆也。謝氏曰:“夫子嘗曰:‘我欲觀夏道,是故之杞,而不足征也;我欲觀殷道,是故之宋,而不足征也。’又曰:‘我觀周道,幽厲傷之,吾舍魯何適矣。魯之郊禘非禮也,周公其衰矣!’考之杞宋已如彼,考之當今又如此,孔子所以深嘆也。”
或問禘之說。子曰:“不知也。知其說者之於天下也,其如示諸斯乎!”指其掌。先王報本追遠之意,莫深於禘。非仁孝誠敬之至,不足以與此,非或人之所及也。而不王不禘之法,又魯之所當諱者,故以不知答之。示,與視同。指其掌,弟子記夫子言此而自指其掌,言其明且易也。蓋知禘之說,則理無不明,誠無不格,而治天下不難矣。聖人於此,豈真有所不知也哉?
祭如在,祭神如神在。程子曰:“祭,祭先祖也。祭神,祭外神也。祭先主於孝,祭神主於敬。”愚謂此門人記孔子祭祀之誠意。子曰:“吾不與祭,如不祭。”與,去聲。又記孔子之言以明之。言己當祭之時,或有故不得與,而使他人攝之,則不得致其如在之誠。故雖已祭,而此心缺然,如未嘗祭也。范氏曰:“君子之祭,七日戒,三日齊,必見所祭者,誠之至也。是故郊則天神格,廟則人鬼享,皆由己以致之也。有其誠則有其神,無其誠則無其神,可不謹乎?吾不與祭如不祭,誠為實,禮為虛也。”
王孫賈問曰:“與其媚於奧,寧媚於灶,何謂也?”王孫賈,衛大夫。媚,親順也。室西南隅為奧。灶者,五祀之一,夏所祭也。凡祭五祀,皆先設主而祭於其所,然後迎屍而祭於奧,略如祭宗廟之儀。如祀灶,則設主於灶陘,祭畢,而更設饌於奧以迎屍也。故時俗之語,因以奧有常尊,而非祭之主;灶雖卑賤,而當時用事。喻自結於君,不如阿附權臣也。賈,衛之權臣,故以此諷孔子。子曰:“不然,獲罪於天,無所禱也。”天,即理也;其尊無對,非奧灶之可比也。逆理,則獲罪於天矣,豈媚於奧灶所能禱而免乎?言但當順理,非特不當媚灶,亦不可媚於奧也。謝氏曰:“聖人之言,遜而不迫。使王孫賈而知此意,不為無益;使其不知,亦非所以取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