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綠野仙蹤》聞叛逆於冰隨征旅 論戰守文煒說軍機

至第二日絕早,巡撫曹邦輔到來,先到軍門營中,差人請二總兵議事。於冰將林岱、文 煒俱暗中囑咐過:“如此如此!”兩人扮做家丁,跟了桂芳到中軍帳。諸官見禮畢,軍門、 巡撫對坐,二總兵下坐,大小武官分立兩邊。曹邦輔道:“賊勢日猖,開封亦恐不保,二位 鎮台大人不肯動兵,欲師尚詔自斃歸德耶?”兩總兵俱不好回答。宗憲道:“弟等欲商議神 策,一戎衣而定歸德。奈事關重大,恐蹈喪師辱國之恥,故不得不細細酌斟耳!”邦輔微笑 了一笑,又向二總兵道:“兩位鎮台亦有神策否?”二總兵齊聲道:“統聽二位大人指示施 行!”曹邦輔道:“我本文官,未知行陣輕重緩急,然此事亦思索已久;若率眾攻奪歸德, 賊眾遠近俱有連營阻隔;若命將力戰,勝負均未敢定。必須使他四面受敵,不能救應方好。 無如寧陵、夏邑、永城、虞城等處,又為賊得去,其羽翼已成,奈何,奈何?”諸官俱各無 言。忽見朱文煒從林桂芳背後走出,跪稟道:“生員欲獻一策,未知諸位大人肯容納否?” 胡宗憲問左右道:“此人胡為乎來?”桂芳忙起立,打躬道:“此是總兵義子朱文煒,系本 省虞城縣秀才。”宗憲大怒道:“我輩朝廷大臣尚不敢輕出一語,他是何等之人,擅敢議及 軍機重事?將恃汝義父總兵官,藐視國家無人物么?”曹邦輔道:“用兵之際,智勇為先, 不必較論他功名大小,此時即兵丁,亦可與言。”說罷,笑向文煒道:“你莫害怕,有何意 見,只管向我盡情說;就說得不是些,不聽你就罷了,有何妨礙?”文煒叩頭稟道:“目今 師尚詔四面俱有連營,列于歸德城外;西門外人馬倍多,此防開封之教授也。依文煒下情猜 度,賊四面雖有連營八座,不過人多勢眾,諒非精練之卒,理應先攻通我開封道路;寧陵雖 為賊據,鎮守者必非大將之才,可一將而取也。文煒訪得賊眾家屬雖盡在永城寄頓,去歸德 止有一百八十里,此城內必有強兵猛將保守,宜速選一大將,帶領硬兵鐵騎,但旗息鼓,繞 道直搗永城,尚詔必遣兵救應;比及賊眾救到,永城亦攻拔多時矣。永城既得,歸德賊眾人 人心內俱有妻子繫念,勢必心志惶惑,戰守皆不肯盡力。然未攻永城之前,必須先遣一將, 引兵攻打寧陵,使賊人無暇議我之後。再著勇將三四員,命一大將統之,帶兵直驅歸德,攻 其西面連營,卻斷斷不可全攻,或攻西北,或攻西南,止攻一營,一營破,則七營定必牽 動。復用一二將帶兵,遙為觀望,俟其七營教授時,趕來盡力合擊,賊眾不知有伏兵多少, 必散敗走歸德矣。此時須趁勢即勒兵歸德城外,佯為攻打之勢,使彼不暇救應諸路,姑留虞 城、夏邑不攻,俟永城、寧陵兩處成功後,則西北正東俱為我有,就以破永城之兵攻夏邑, 以破寧陵之兵攻虞城,二城諒無才智之人把守,破之最易;二城破後,沿河守御賊眾,可不 戰而散。大人可一邊遣將接應諸路,一邊起闔營大兵攻歸德,師尚詔四面援絕,雖欲逃走, 亦無路矣!庸愚之見,未知各位大人以為何如?”曹邦輔拍手大笑道:“此通盤打算,較圍 魏救趙之策,更為靈變敏捷。我亦曾晝夜思索,必須如此,使賊人前功一朝盡廢,只是想不 到恁般調度耳!真是聖天子洪福,出此智謀之士!但還有一件我倒要問你:賊眾妻子果都在 永城么?”文煒道:“此系至真至確!生員何敢在軍前亂道,做不保首領之事?”曹邦輔 道:“永城一破,歸德賊眾之心必亂,此策最妙!然大眾妻子盡寄一城,城內強兵自倍多他 處,而猛將定必有數人鎮守,這必須一武勇絕倫、智謀兼全之將,方克勝任;少有差遲,不 但自己送了性命,且誤國家大事不淺!而虞城、夏邑俱不能攻奪。”說罷,向帳上帳下普行 一看,道:“那位將軍敢當此任?”眾將官無一應者。又見林總兵背後走出金剛般一大漢, 跪稟道:“生員願去立功!若得不了永城,情願將首級號令轅門,為無勇無才、妄膺大任者 戒!”曹邦輔向眾官道:“大哉,言乎!”又笑問道:“看你這儀表,實可以奪崑崙,拔趙 幟,你且說你又系何人?”林桂芳欠身道:“這是小弟長子林岱。”曹邦輔亦欠身拱手道: “智勇之士,盡出一門。我看令郎漢仗雄偉,氣可吞牛,定有拔山扛鼎之勇,此去必成大 功。今朱秀才之謀既在必行,理合一齊發作,方使逆賊前後不能照應;老鎮台就與令郎撥三 千人馬,暗搗永城。功成之日,我與胡大人自行保題。攻打西面連營責任,也不在取永城之 下,須得英勇大將方可勝此巨任;兩鎮台屬下,誰人敢去?”管翼道:“小弟願領本部人馬 效力。”邦輔道:“老鎮台親去,勝於十萬甲兵,小弟無憂矣!”桂芳道:“小弟去攻打寧 陵。”邦輔道:“寧陵不用起動老鎮台,遣兩員將備帶一千人馬即足。鎮台可帶兵接應令 郎,倒是第一要務。管鎮台止有本部五千人馬,攻打賊營八座,實是不足;看來再有一二勇 將統兵接應協擊,方為萬全。”話未完,忽見中軍帳下閃出兩個武官,跪稟道:“小將一系 軍門左營參將羅齊賢,一系轅門效力守備呂於淳,情願接應管大人,只是沒有人馬。”邦輔 道:“就將胡大人麾下人馬,撥與你三千最便,何用別求?”宗憲滿面怒容,說道:“曹大 人以巡撫而兼軍門,足令人欽羨之至!只是此番若勝,自是奇功;設或不勝,其罪歸誰?” 邦輔大笑道:“以孔明之賢智,尚言成敗利鈍不能逆睹;邦輔何人,安敢保其必勝?至言以 巡撫而兼軍門,是以狂悖責備小弟,但小弟既為朝廷臣子,理應盡心報國,無分彼此,勝敗 非所計也。日前奉旨,著小弟參贊軍機,就是今日提調人馬,亦職分所應為。今與大人講 明:勝則大人之功,敗則曹某與二總兵認罪。若大人按兵觀望,小弟不敢聞命!”宗憲面紅 耳赤,勉強應道:“小弟亦不敢貪人之功,以為已利,只求免異日之虞而已!”邦輔又向林 岱道:“兵貴神速,遲則機泄,公子可回尊公營內,整點人馬,即刻起行。”又向文煒道: “你系主謀之人,若得凱鏇,其功不小。”眾人散出。邦輔又坐催宗憲發了令箭,點三千兵 與羅齊賢等。復到二總兵營內,打發各路兵將起身,然後入睢州城公館內,發火牌催督軍 餉。胡宗憲在營內一無所事,守著自斟壺二三把酣飲、嗟嘆而已。正是: 秀才抵掌談軍務,巡撫虛心用妙謀;

諸將捨命平巨寇,軍門拚命自斟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