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綠野仙蹤》走長莊賣法賺公子 入大罐舉手避痴兒

於冰一見,大為驚異,向城璧道:“此人仙骨珊珊,勝二位老弟數十倍。”城璧道: “大哥想是為他生的眉目清秀么?”於冰道:“‘仙骨’二字,倒不在好醜;有極腌臢不堪 之人,具有仙骨者,此亦非一生一世所積。”不換道:“大哥何不渡脫了他?也是件大好 事。”於冰道:“我甚有此意,還須後商。”城璧道:“我們可同到後邊,與他敘談一番, 何如?”於冰道:“他是貴介肚胄,目中必定無人,你我到他面前,反被他輕薄;當設一 法,教他來求我們為妙!”又道:“你們看這也是個公子,比董公子何如?”城璧大笑道: “董公子人雖年少,卻是沉謙君子;此人滿面輕狂,走一步都有許多不安分在腳下,大哥自 是法眼,何須弟等評論?”於冰道:“他已到正殿去了,待我出去查查他的根腳,再作理 會。”正言間,只見那公子出來,站在當院裡,四面看了看,向廟主道:“你不送罷。”連 頭也不回,挺著胸脯,一直步出去了。廟主飛步趕送。少刻,廟主人來,不換迎著問道: “適才出去的那位少年,是個什麼人?”廟主笑著,將舌尖一吐道:“他是泰安城中赫赫有 名的溫公子,諱如玉。他父親做過陝西總督,他是極有才學的秀才,他家中的錢也不知有多 少。”於冰道:“他居住在城在鄉?”寺主道:“他住在泰安州城東長太莊,是第一個大鄉 紳家。”城璧道:“我看他舉動有些狂妄。”廟主道:“少年公子,都是那個樣兒!若與他 說起話來,到也極平和。一年按四季定到敝寺燒香一次,我們要化他的布施,他最捨得錢, 是個少年慷慨,著實可交往的人!”於冰笑了笑,道:“我們此刻就別過了。”廟主道: “適才這位連爺送與我十兩銀子,我不該收才是;又怕眾位見怪,收下心甚不安。”於冰也 世故了幾句。不換仍改為俗人打扮,肩了行李,寺主送至山門外作別。乾冰向城璧面上用袍 袖一拂,鬚髮比前更黑,城璧大悅。不換道:“二哥又成了三十來歲人了!”於冰道:“今 日我們就去長泰莊一行,要如此如此,不怕他不來尋我們。”城璧道:“大哥事事如神明, 今日於這姓溫的,恐怕要走眼力!他家裡堆金積玉,嬌妻美妾也不知有多少,怎肯跟隨我們 做這苦難事!”於冰笑道:“一次不能,我定用兩三次渡他,老弟踐言。”三人說說笑笑的 走了五六十里,已尋到長泰莊來。但見:

日映野花,沿路呈佳人之貌;風吹細柳,滿街搖美女之腰。曲徑斜陽,回照農夫門巷; 小橋流水,偏迎賣酒人家。角角雞啼,常應耕牛之吼;嚶嚶禽語,時雜犬吠之聲。乳息小 兒,擲骰於通衢檐下;傴僂老丈,鬥牌於大樹陰前。未交其人,先聞溫府聚賭;才履其地, 便傳公子好嫖。來去者爭言某妓女上情,出入者亂嚷若郎君輸鈔;雖不是治化淳鄉,也要算 風流樂土。

於冰四面一看,也有三四百人家。莊東北上有一片高大房子,想就是溫家的宅舍;街道 上也有生意買賣,老老少少嚷鬧的都是嫖賭話。不換道:“我活了三十多歲,不曾見這樣個 地方!”於冰道:“不必說他。我看莊西頭有座廟,且去那邊投宿。”三人走入廟內,見是 觀音大士香火。和尚迎著問道:“做什麼?”城璧道:“欲借寶剎住一半天。”和尚見有一 肩行李,也不推辭,用手指道:“東禪房裡去。”原來這個莊兒,是個五方雜處的地方,不 拘甚么人都容留,只要會賭錢。二人到東禪房歇下,不換買了些吃食東西,與城璧分用,已 是黃昏時候。和尚送入一碗燈來,坐在一旁,也不同於冰等名姓,開口便道:“三位客人不 小頑頑么?敝寺還有兩個賭友配合。”不換卻要推辭,於冰道:“今日行路勞苦了,明日還 要大賭!”和尚歡喜而去。次日,三人到街上,不換高叫道:“我們是過路客人,有幾個好 戲法兒,要在貴莊頑耍,煩眾位借一張桌子用用。”眾人聽見說要耍戲法兒,頃刻就圍下了 好些人,搬來一張桌子放下。於冰道:“再煩眾位,不拘什麼物件,取幾件來。”眾人借來 一個大錫洗臉盆,十個湯碗,放在桌上。於冰捲起雙袖,將碗一個個擺列在錫盆內,向眾人 道:“十法九楔,無楔不行。我的戲法兒,總用的是人家的東西,眾位要看個真切明白。我 先將這十個湯碗飛去!”說罷,舉手向空中一撒,說聲:“去!”十個碗形影全無,眾人大 笑。於冰又將錫盆也望空一擲,喝聲:”去!”也不見了。眾人大笑大嚷道:“這個真法, 與歷來耍戲法人飛的不同!”只見旁邊一人笑說道:“你將十個湯碗、一個大錫盆飛去,我 們都是向餅鋪中借來的,拿甚么還他?”於冰用手向南一指,道:“那家房檐上放著的不是 么?”眾人一齊看,果見在房檐上放著。那人跑去取來,一件不少。此時鬨動一村看的人, 擁擠不開。又見有幾個人高叫道:“戲法兒不是白看的!客人們到此,我們多攢湊幾千盤費 才是!”於冰連連擺手道:“我們路過貴莊,見地方風俗淳厚,所以才頑耍頑耍,攢湊盤費 何用?”眾人聽見不要錢,越發高興亂嚷著,求再耍幾個。於冰道:“可將長繩子弄幾十條 來,越多越好!”眾人呼哨了一聲跑去,有五六十人陸續交送;頃刻,你一條,我一條,湊 成四五堆。於冰道:“眾位可將繩子挽結做一條,我有用處。”眾人聽了,七手八腳的挽 結,頃刻成了一條總繩,合在一處,有半間房大一堆。於冰走到繩子跟前,先將繩頭用二指 捏起,向空中一丟,喝聲:“起!”只見那繩子極硬直,和竹竿一樣,往天上直鑽了。須 臾,起有二百餘丈高,直接太清。眾人仰視,哄聲如雷!少刻,那繩子止有三四丈在地,於 冰道:“你們還不快用石塊壓住!假若都鑽入天內去,該誰賠?”眾人急忙抬來一塊大石, 將繩子壓住,再看那繩子,和一支筆管相似,直立在當天。乾冰走回桌前,又向眾人道: “快取剪子一把,大白紙一張,四五尺者方好!”少刻,眾人取到,放在桌上。於冰看了 看,是一張大畫紙,隨用剪子裁成五尺高一猴,兩手高舉,向地下一擲,大喝道:“變!” 大眾眼中只見白光一晃,再看時,將一白紙猴變成真猴,滿身白毛,細潤無比。於冰用手一 指,那猴兒便跳躍起來。眾人大笑稱奇。於冰又將那猴兒一指,說道:“你不走扒繩,更待 何時!”只見那猴跑到繩前,雙手握住,頃刻扒入青霄,眾人仰視,驚異不止。轉眼間,形 影全無。於冰用手一招,那條長繩夭夭折折,退將下來,又成了一大堆,惟有那變的猴兒, 不知去向。眾人天翻地覆,叫好不絕!猛見人叢中擠入兩人,向於冰道:“我們是本村溫府 大爺差來的,聽得說你們戲法兒耍得好,我家老太太要看,叫你三人快去哩!”城璧聽了個 “叫”字,不由得大怒,罵道:“好瞎眼睛的奴才!我們又不為錢,又不為勢,不過大家閒 散心兒。且莫說是你家老太太,便是你家祖奶奶、祖太太,也去不成!”那兩個人卻待發 話,不換笑說道:“我們這敝友的話,固是粗疏些,二位也有失檢點處。尊大爺雖富雖貴, 與我們無轄,就下一個‘請’字,也低不了你家名頭,高不了我們身分,必定說‘叫’你三 人快去,我們又不是你家大爺奴才、佃戶,平白的傳喚怎么?”眾人齊聲說道:“道理上講 的明白,怪不得客人發話!”城璧分開了眾人,同於冰、不換回廟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