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綠野仙蹤》走長莊賣法賺公子 入大罐舉手避痴兒

四人出了廟門,眾和尚跟隨在背後相送。如玉只顧和於冰說話,那裡理論他們?直送到 街盡頭,一個個寂寞而回。三人到如玉家中,眾賓客次序見札,見於冰亭亭玉立,真是雞群 之鶴;城璧美髯飄灑,氣宇軒昂,各動刮目相敬之心;惟不換不象個大邦人物。於冰等坐 定,茶畢,內中有一個舉手道:“東翁溫大爺,乃吾鄉之大孝子也。每有奇觀,必令太夫人 寓目。從早間竭誠敬候,始得三位先生駕臨,即小弟輩亦甚喉急,敢請先生速施移星換日之 手,使吾等目窮光怪也,是三位先生極大陰德。”如玉道:“杯酒未將,安可過勞尊客?” 於冰大笑道:“吾既至此,何妨遊戲三昧?”說罷,起身同眾人到院中耍了一魚遊春水,一 向日移花,一空中簫鼓,把些看的人都魂奪口噤,溫如玉不住的伸舌咬指,一句也讚揚不 出。耍罷,諸客讓於冰首坐,於冰力言不食煙火物,眾人疑信相半。城璧、不換又以吃素為 辭,如玉甚過意不去,吩咐廚下速刻整理素菜。又著採買各色鮮果,並家中所有,為於冰 用。酒飯完後,三人就要辭回,如玉那裡肯放?立刻差人將行李取來。晚間諸客散盡,請於 冰三人在內書房吃酒,言來語去,是要學於凍的戲法兒,且許送銀一百兩。於冰大笑道: “吾法遇箇中人,雖登雲駕霧,亦可指授,何況頑鬧小術;若不是箇中人,雖百萬黃金,亦 不能動吾分毫。”如玉道:“何為箇中人?”於冰道:“過日再說!”如玉又加至二百兩, 於冰惟哈哈大笑而已。坐至三鼓後,方才別去。於冰向城璧、不換道:“我日前在泰山廟 內,未曾細看這溫公子,今日我倒甚為他擔憂。”城璧道:“莫非無仙骨么?”於冰道: “此人根氣,非止一世積累,其前幾世必是我輩修煉未成,致壞道行者,他不但有仙骨,細 看還有點仙福。只是他兩目角已透出煞文,亦且印堂黑暗,不出一月內必遭奇禍;幸額間微 有些紅光,尚不至於傷生,而刑獄之災,定在不免!”城璧道:“一面之交也是朋友,大哥 何不預先教以趨吉避凶之策?”於冰道:“此系他氣運逼迫自己,又毫不修省;若教他長遠 富貴,我永無渡他之日矣。”次日,如玉又煩於冰耍了幾個,越發羨慕不已,連嫖賭也顧不 得了,與於冰一刻不離,時時問以一物不食之故。於冰又笑而不言。城璧將於冰棄家學道始 末詳說,如玉聽了,心下甚是不然,向於冰道:“老長兄以數萬家私,又有嬌妻幼子,忍心 割絕如此,這豈不糊塗不堪的事?”於冰道:“我有昔日的糊塗,才有今日的明白。”城璧 又說到西湖遇火龍真人,如玉雖聽的高興,到底半信半疑。又說起近日平師尚詔,成就朱文 煒、林岱兩人功名,這是眼前現在的事,如玉聽到成就兩人話,連忙站起,向於冰叩拜道: “老長兄既有如許神通,念小弟先人出身顯宦,小弟今已二十一歲,尚滯首青氈,怎么設個 法兒將小弟成就成就?不但老母感戴恩德,就是小弟先人在九泉之下,亦必欽仰洪慈!”於 冰連忙扶起,道:“公子休怪小弟直言:公子乃上界謫仙,名登紫府,原非仕途中人,功名 實不敢許。”如玉拂然道:“韓夫子豈終貧賤者耶?”於冰見如玉變色,隨改口道:“恐不 能如今尊威行全省,若兩司還有指望,故弟不敢輕許。”如玉方回嗔作喜,道:“就是做一 個知府,也罷了。”於冰又道:“弟輩明日拜別,然既有一日傾蓋,即系百歲芝蘭,今後公 子要諸事收斂。”如玉道:“辭別的話,過二年後再說;老長兄看弟收斂,為歡幾何?即日 夕竭力宴樂,而長夜之室人已為我築矣!弟之所以眷戀不少息者,此之謂也。”於冰道: “公子既知為歡無多,何不永破長夜之室,做一不死完人?況人至七十便為古稀,其中疾病 纏擾,窮富奔波,父母喪葬,兒女賢愚,方寸內無片刻寧暇,為十數年快樂,而失一大羅金 仙,智者恐不為也!”如玉道:“老長兄今日已成仙否?”於冰道:“吾雖未仙,然亦可以 不死。”如玉道:“老長兄遊行四海,即到死時小弟從何處查考?不過樂得目前快口談耳! 昔秦皇、漢武,以天子之力,遍訪真仙于山岩海島,尚未一遇,況我輩何許人,乃敢存此妄 想?”於冰道:“秦皇、漢武,日事淫樂,若再著他身入仙班,天地安肯偏私至此!”如玉 怒說道:“小弟上有老母,下有少妻,實不能如老長兄割恩斷愛,今後請毋復言!”城璧大 笑道:“何如?”於冰見如玉滿面怒容,隨即站起道:“公子氣色上不佳,本月內必有一件 大口舌,須謹慎一二!我們此刻也講論得疲睏了,必須弄個戲法頑頑。”如玉聽得耍戲,不 由得就笑了。於冰向眾家人道:“宅內若有大壇或大罐,不拘那樣,拿一件來,我有用 處。”少刻,兩個家人抱出青花白地、小口大肚磁罐來,約有三尺半高下,周圍尺半粗細, 放在院中,將上邊磁蓋兒揭起,著於冰看。於冰向不換道:“將行李取來!”不換抱出行 李。於冰道:“你可將行李裝入罐內。”不換見罐口不過八寸大小,一卷行李到有二尺粗 細,如何裝得入去?聽了此話,兩隻眼只看於冰。於冰道:“看什麼?裝入去就是了!”不 換笑著,將行李立抱起來,向罐口上一放,只見那一卷行李毫不費力,一放就入罐內去了! 如玉同眾家人皆大笑稱奇。於冰又向不換道:“你也入去!”不換笑應道:“只怕難, 難!”於冰道:“你試試看!”不換笑著,先將左腳一入,已到罐底,後將右腳放入,於冰 道:“下去!”一語未畢,不換已不見了。如玉等看得發獃,於冰道:“連二弟也入去!” 城璧笑說道:“我這漢子粗長,只休要將磁罐撐破!”說著抬起左腿,向眾人道:“這罐只 好有我半隻腳大。”說著,將腳一入,即到罐底。城璧笑道:“有點意思!”隨將右腳插 入,於冰也說道:“下去!”一轉眼,城璧也不見了。如玉覺得有些怪異,正欲拉住於冰, 於冰急到罐前,往罐內一跳,即不見了。如玉覷裡面清清白白,一無所有!把一個如玉急得 揉手頓足,忍不住向罐口大叫道:“冷先生!”只聽的罐內應道:“公子保重!我去了!” 此後百般喊叫,百般道罪,皆寂然無聲。眾家人道:“大爺不用喊叫,是借這罐子作由,怕 大爺留他,此刻不知走到那裡去了。這幾個人都奇怪得了不得,還不知是仙是妖,去了倒 好!”如玉嘆恨道:“是我適才和他辯論,氣色不好,得罪了他!你們此刻可分頭於本宅並 本庄內外,大小人家,左近寺院中,各要細細找尋。”眾家人去了。如玉想到月間有大口舌 話,心上疑懼起來,從此連嫖賭都迴避了。正是: 痴兒不堪留戀,見面猶於不見;

急切想出走法,三人同入一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