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孟子集注》滕文公章句下


彭更問曰:“後車數十乘,從者數百人,以傳食於諸侯,不以泰乎?”孟子曰:“非其道,則一簞食不可受於人;如其道,則舜受堯之天下,不以為泰,子以為泰乎?”更,平聲。乘、從,皆去聲。傳,直戀反。簞,音丹。食,音嗣。彭更,孟子弟子也。泰,侈也。曰:“否。士無事而食,不可也。”言不以舜為泰,但謂今之士無功而食人之食,則不可也。曰:“子不通功易事,以羨補不足,則農有餘粟,女有餘布;子如通之,則梓匠輪輿皆得食於子。於此有人焉,入則孝,出則悌,守先王之道,以待後之學者,而不得食於子。子何尊梓匠輪輿而輕為仁義者哉?”羨,延面反。通功易事,謂通人之功而交易其事。羨,余也。有餘,言無所貿易,而積於無用也。梓人匠人,木工也。輪人輿人,車工也。曰:“梓匠輪輿,其志將以求食也;君子之為道也,其志亦將以求食與?”曰:“子何以其志為哉?其有功於子,可食而食之矣。且子食志乎?食功乎?”曰:“食志。”與,平聲。可食而食、食志食功之食,皆音嗣,下同。孟子言自我而言,固不求食;自彼而言,凡有功者則當食之。曰:“有人於此,毀瓦畫墁,其志將以求食也,則子食之乎?”曰:“否。”曰:“然則子非食志也,食功也。”墁,武安反。子食之食,亦音嗣。墁,牆壁之飾也。毀瓦畫墁,言無功而有害也。既曰食功,則以士為無事而食者,真尊梓匠輪輿而輕為仁義者矣。
萬章問曰:“宋,小國也。今將行王政,齊楚惡而伐之,則如之何?”惡,去聲。萬章,孟子弟子。宋王偃嘗滅滕伐薛,敗齊、楚、魏之兵,欲霸天下,疑即此時也。孟子曰:“湯居亳,與葛為鄰,葛伯放而不祀。湯使人問之曰:‘何為不祀?’曰:‘無以供犧牲也。’湯使遺之牛羊。葛伯食之,又不以祀。湯又使人問之曰:‘何為不祀?’曰:‘無以供粢盛也。’湯使亳眾往為之耕,老弱饋食。葛伯率其民,要其有酒食黍稻者奪之,不授者殺之。有童子以黍肉餉,殺而奪之。書曰:‘葛伯仇餉。’此之謂也。遺,唯季反。盛,音成。往為之為,去聲。饋食、酒食之食,音嗣。要,平聲。餉,式亮反。葛,國名。伯,爵也。放而不祀,放縱無道,不祀先祖也。亳眾,湯之民。其民,葛民也。授,與也。餉,亦饋也。書商書仲虺之誥也。仇餉,言與餉者為仇也。為其殺是童子而征之,四海之內皆曰:‘非富天下也,為匹夫匹婦復讎也。’為,去聲。非富天下,言湯之心,非以天下為富而欲得之也。‘湯始征,自葛載’,十一征而無敵於天下。東面而征,西夷怨;南面而征,北狄怨,曰:‘奚為後我?’民之望之,若大旱之望雨也。歸市者弗止,芸者不變,誅其君,吊其民,如時雨降。民大悅。書曰:‘徯我後,後來其無罰。’載,亦始也。十一征,所征十一國也。余己見前篇。‘有攸不惟臣,東征,綏厥士女,匪厥玄黃,紹我周王見休,惟臣附於大邑周。’其君子實玄黃於匪以迎其君子,其小人簞食壺漿以迎其小人,救民於水火之中,取其殘而已矣。食,音嗣。按周書武成篇載武王之言,孟子約其文如此。然其辭時與今書文不類,今姑依此文解之。有所不惟臣,謂助紂為惡,而不為周臣者。匪,與篚同。玄黃,幣也。紹,繼也,猶言事也。言其士女以篚盛玄黃之幣,迎武王而事之也。商人而曰我周王,猶商書所謂我後也。休,美也。言武王能順天休命,而事之者皆見休也。臣附,歸服也。孟子又釋其意,言商人聞周師之來,各以其類相迎者,以武王能捄民於水火之中,取其殘民者誅之,而不為暴虐耳。君子,謂在位之人。小人,謂細民也。太誓曰:‘我武惟揚,侵於之疆,則取於殘,殺伐用張,於湯有光。’太誓,周書也。今書文亦小異。言武王威武奮揚,侵彼紂之疆界,取其殘賊,而殺伐之功因以張大,比於湯之伐桀又有光焉,引此以證上文取其殘之義。不行王政云爾,苟行王政,四海之內皆舉首而望之,欲以為君。齊楚雖大,何畏焉?”宋實不能行王政,後果為齊所滅,王偃走死。尹氏曰:“為國者能自治而得民心,則天下皆將歸往之,恨其征伐之不早也。尚何強國之足畏哉?苟不自治,而以強弱之勢言之,是可畏而已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