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明史》卷二百三十七 列傳第一百二十五



內臣務為劫奪,以應上求。礦不必穴,而稅不必商;民間丘隴阡陌,皆礦也,官吏農工,皆入稅之人也。公私騷然,脂膏殫竭。向所謂軍國正供,反致缺損。即令有司威以刀鋸,只足驅民而速之亂耳。此所謂斂巧必蹶也。

陛下嘗以礦稅之役為裕國愛民。然內庫日進不已,未嘗少佐軍國之需。四海之人,方反唇切齒,而冀以計智甘言,掩天下耳目,其可得乎!此所謂名偽必敗也。

財積而不用,祟將隨之。脫巾不已,至於揭竿,適為奸雄睥睨之資。此時雖家給人予,亦且蹴之覆之而不可及矣。此所謂賄聚必散也。

夫眾心不可傷也。今天下上自簪纓,下至耕夫販婦,茹苦含辛、搤諲側目、而無所控訴者,蓋已久矣。一旦土崩勢成,家為仇,人為敵,眾心齊倡,而海內因以大潰。此所謂怨極必亂也。

國家全盛二百三十餘年,已屬陽九,而東征西討以求快意。上之盪主心,下之耗國脈。二豎固而良醫走,死氣索而大命傾。此所謂禍遲必大也。

陛下矜奮自賢,沈迷不返。以豪璫奸弁為腹心,以金錢珠玉為命脈。藥石之言,褎如充耳。即令逢、乾剖心,皋夔進諫,亦安能解其惑哉!此所謂意迷難救也。

此六者,今之大患。臣畏死不言,則負陛下,陛下拒諫不納,則危宗社。願深察而力反之。

皆不報。明年,疏論湖廣稅監陳奉,救僉事馮應京。忤旨,切責。時武昌民以應京被逮,群聚鼓譟,欲殺奉,奉逃匿楚府以免。大益因上言:“陛下驅率狼虎,飛而食人,使天下之人,剝膚而吸髓,重足而累息,以致天災地坼,山崩川竭。釁自上開,憤由怨積,奈何欲塗民耳目,以自解釋,謾曰權宜哉!今楚人以奉故,沈使者不返矣,且欲甘心巡撫大臣矣。中朝使臣不敢入境偵緩急,逾兩月矣。四方觀聽,惟在楚人。臣意陛下必且曠然易慮,立罷礦稅,以靖四方,奈何猶戀戀不能自割也!夫天下至貴,而金玉珠寶至賤也。積金玉珠寶若泰山,不可市天下尺寸地;而失天下,又何用金玉珠寶為哉!今四方萬姓,見陛下遇楚事而無變志,知禍必不解,必且群起為變。此時即盡戮諸璫以謝天下,寧有濟耶?”帝怒,留中。

又明年遷兵科都給事中。時兩京缺尚書三,侍郎十、科道九十四,天下缺巡撫三、布按監司六十六、知府二十五。大益力請簡補,亦不聽。

三十一年,江西稅監潘相請勘合符牒勿經郵傳。巡按御史吳達可駁之,不聽。大益復守故事力爭,竟如相請。內使王朝嘗言,近京採煤歲可獲銀五千,乃率京營兵劫掠西山諸處。煤戶洶洶,朝以沮撓聞。有旨逮治,皆入都城訴失業狀。沈一貫等急請罷朝,且擬敕諭撫按,未得命。大益言:“國家大柄,莫重於兵。朝擅役禁軍,請急誅,為無將之戒。”御史沈正隆、給事中楊應文、白瑜亦疏諫。帝俱不納。俄用中官陳永壽奏,乃召朝還。遼東稅監高淮擁精騎數百至都城。大益言:“祖制,人臣不得弄兵。淮本掃除之役,敢盜兵權,包禍心,罪當誅。”帝亦不問。

明年八月,極陳君德缺失,言:“陛下專志財利,自私藏外,絕不措意。中外群工,因而泄泄。君臣上下,曾無一念及民。空言相蒙,人怨天怒,妖祲變異,罔不畢集。乃至皇陵為發祥之祖而災,孝陵為創業之祖而災,長陵為奠鼎之祖而亦災。天欲蹶我國家,章章明矣。臣觀十餘年來,亂政亟行,不可枚舉,而病源止在貨利一念。今聖諭補缺官矣,釋繫囚矣,然礦稅不撤,而群小猶恣橫,閭閻猶朘削,則百工之展布實難,而罪罟之羅織必眾。缺官雖補,繫囚雖釋,曾何益哉!陛下中歲以來,所以掩聰明之質,而甘蹈貪愚暴亂之行者,止為家計耳。不知家之盈者國必喪。如夏桀隕於瑤台,商紂焚於寶玉,幽、厲啟戎於榮夷,桓、靈絕統於私鬻,德宗召難於瓊林,道君兆禍於花石。覆轍相仍,昭然可鑑。陛下邇來亂政,不減六代之季。一旦變生,其何以託身於天下哉!”居月余,復以星變乞固根本,設防禦,罷礦稅。帝皆不省。又明年,以久次添注太常少卿,卒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