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明史》卷一百八十九 列傳第七十七



五,去小人。自古未有小人用事不亡國喪身者也。今之小人簸弄威權、貪溺富貴者,實繁有徒。至於首開邊事,以兵為戲,使陛下勞天下之力,竭四海之財,傷百姓之心者,則江彬之為也。彬,行伍庸流,兇狠傲誕,無人臣禮。臣但見其有可誅之罪,不聞其有可賞之功。今乃賜以國姓,封以伯爵,托以心腹,付以京營重寄。使其外持兵柄,內蓄逆謀,以成騎虎之勢,此必亂之道也。天下切齒怒罵,皆欲食彬之肉。陛下亦何惜一彬,不以謝天下哉!

六,建儲貳。陛下春秋漸高,前星未耀,祖宗社稷之託搖搖無所寄。方且遠事觀游,屢犯不測;收養義子,布滿左右。獨不能豫建親賢以承大業,臣以為陛下殆倒置也。伏望上告宗廟,請命太后,旁諏大臣,擇宗室親賢者一人養於宮中,以系四海之望。他日誕生皇子,仍俾出藩,實宗社無疆之福也。

員外郎陸震草疏將諫,見鞏疏稱嘆,因毀己稿,與鞏連署以進。帝怒甚,下二人詔獄,復跪午門。眾謂天子且出,鞏曰:“天子出,吾當牽裾死之。”跪五日,期滿,仍系獄。越二十餘日,廷杖五十,斥為民。彬使人沿途刺鞏,有治洪主事知而匿之,間行得脫。

既歸,潛心著述。或米盡,日中未爨,晏如也。嘗嘆曰:“人生至公卿富貴矣,然不過三四十年。惟立身行道,千載不朽。世人顧往往以此易彼,何也?”

世宗立,召為南京大理丞。疏請稽古正學,敬天勤民,取則堯、舜,保全君子,辯別小人。明年入賀,卒於京師。行人張岳訟其直節,贈大理少卿,賜祭葬。天啟初,追謚忠裕。

陸震,字汝亭,蘭溪人。受業同縣章懋,以學行知名。正德三年進士。除泰和知縣。時劉瑾擅政。以逋鹽課責縣民償者連數百人,震力白之上官,得免。鎮守中官歲征貢絺,為減其額。增築學舍居諸生,毀淫祠祀忠節。浮糧累民,稽賦籍,得詭寄隱匿者萬五千石以補之。建倉縣左,儲谷待振。親行鄉落,勸課農桑。立保伍法,使民備盜。甓城七里,外為土城十里周之。時發狼兵討賊,所至擾民。震言於總督,令毋聽檥舟,官具糧糗,以次續食,兵行肅然。督捕永豐、新淦賊,以功受賞。撫按交薦,征為兵部主事。泰和人生祠之。

在部,主諸司章奏,與中人忤,改巡紫荊諸關。又以論都御史彭澤、副使胡世寧無罪,忤尚書王瓊、陸完。

孝貞皇后崩,武宗至自宣府。既發喪數日,復欲北出。震抗疏曰:“日者,昊天不弔,威降大戚。車駕在狩,群情惶惶。陛下單騎沖雪還宮,百官有司莫不感愴,以為陛下前蔽而今明也。乃者梓宮在殯,遽擬游巡,臣知陛下之心必有蹙然不安者。且陛下即位十有二年矣,十者乾之終,十有二者支之終。當氣運周會,正修德更新時,顧乃營宣府以為居,縱騎射以為樂,此臣所深懼也。古人君車馬游畋之好,雖或有之,至若以外為主,以家為客,挈天下大器、賞罰大柄付之於人,漠然不關意念,此古今所絕無者。伏望勉終喪制,深戒盤游。”不報。

進武選員外郎。已,偕黃鞏諫南巡,遂下詔獄。獄中與鞏講《易》九卦,明憂患之道。同系者率處分後事,震獨無一言。既杖,創甚,作書與諸子,“吾雖死,汝等當勉為忠孝。吾筆亂,神不亂也”,遂卒。世宗立,贈太常少卿。予祭。

方震等系獄,江彬必欲致之死,絕其飲食。震季子體仁,年十五,變服為他囚親屬,職納橐饘焉。後有詔錄一子官,諸兄讓體仁,為漳州通判,有政聲。孫可教,由進士歷南京禮部侍郎。

夏良勝,字於中,南城人。少為督學副使蔡清所知,曰“子異日必為良臣,當無有勝子者”,遂名良勝。正德二年舉鄉試第一。明年,成進士,授刑部主事,調吏部,進考功員外郎。

南巡詔下,良勝具疏,與禮部主事萬潮、太常博士陳九川連署以進,言:“方今東南之禍,不獨江、淮;西北之憂,近在輦轂。廟祀之鬯位,不可以久虛;聖母之孝養,不可以恆曠。宮壺之孕祥,尚可以早圖;機務之繁重,未可以盡委。‘鎮國’之號,傳聞海內,恐生覬覦之階;邊將之屬,納于禁近,詎忘肘腋之患。巡遊不已,臣等將不知死所矣。”時舒芬、黃鞏、陸震疏已前入。吏部郎中張衍瑞等十四人、刑部郎中陸俸等五十三人繼之,禮部郎中姜龍等十六人、兵部郎中孫鳳等十六人又繼之。而醫士徐鏊亦以其術諫,略言:“養身之道,猶置燭然,室閉之則堅,風暴之則淚。陛下輕萬乘,習嬉娛,躍馬操弓,捕魚玩獸。邇復不憚遠遊,冒寒暑,涉關河,饍飲不調,餚蔌無擇,誠非養生道也。況南方卑濕,尤易致病。乞念宗廟社稷之重,勿事鞍馬,勿過醉飽,喜無傷心,怒無傷肝,欲無傷腎,勞無傷脾,就密室之安,違暴風之禍。臣不勝至願。”諸疏既入,帝與諸幸臣皆大怒,遂下良勝、潮、九川、鞏、震、鏊詔獄,芬及衍瑞等百有七人罰跪午門外五日。而大理寺正周敘等十人,行人司副余廷瓚等二十人,工部主事林大輅、何遵、蔣山卿連名疏相繼上。帝益怒,並下詔獄。俄令敘、廷瓚、大輅等,與良勝等六人,俱跪闕下五日,加梏鋋焉。至晚,仍系獄。諸臣晨入暮出,累累若重囚,道途觀者無不泣下。而廷臣自大學士楊廷和、戶部尚書石玠疏救外,莫有言者。士民鹹憤,爭擲瓦礫詬詈之。諸大臣皆恐,入朝不待辨色,請下詔禁言事者,通政司遂格不受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