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明史》卷一百九十一 列傳第七十九



世宗即位,起故官,歷河南按察副使。嘉靖二年舉治行卓異,入為大理右少卿,尋轉左。時方議興獻帝“大禮”,文華數偕諸大臣力爭。明年七月復倡廷臣伏闕哭諫,坐停俸四月。已,席書、張璁、桂萼、方獻夫會廷臣大議,文華與汪偉、鄭岳猶力爭。武定侯郭勛遽曰:“祖訓如是,古禮如是,璁等言當。書曰大臣事君,當將順其美。”議乃定。及改題廟主,文華諫曰:“孝宗有祖道焉,不可以伯考稱。武宗有父道焉,不可以兄稱。不若直稱曰‘孝宗敬皇帝’、‘武宗毅皇帝’,猶兩全無害也。”疏入,命再奪俸。

六年秋,李福達獄起。主獄者璁、萼、獻夫,以議禮故憾文華等,乃盡反獄詞,下文華與諸法官獄。獄具,責文華阿附御史殺人,遣戍遼陽。遇赦,卒於道。隆慶初,贈左僉都御史。

自大學士毛紀、侍郎何孟春去位,諸大臣前爭“大禮”者,或依違順旨,文華顧堅守前議不變。其被譴不以罪,士論深惜之。

薛蕙,字君采,亳州人。年十二能詩。舉正德九年進士,授刑部主事。諫武宗南巡,受杖奪俸。鏇引疾歸。起故官,改吏部,歷考功郎中。

嘉靖二年,廷臣數爭“大禮”,與張璁、桂萼等相持不下。蕙撰《為人後解》、《為人後辨》及辨璁、萼所論七事,合數萬言上於朝。《解》有上下二篇,推明大宗義。其《辨》曰:

陛下繼祖體而承嫡統,合於為人後之義,坦然無疑。乃有二三臣者,詭經畔禮,上惑聖聰。夫經傳纖悉之指,彼未能睹其十一,遽欲恃小慧,騁夸詞,可謂不知而作者也。

其曰“陛下為獻帝不可奪之適嗣。”按漢《石渠議》曰:“大宗無後,族無庶子,己有一適子,當絕父嗣以後大宗否?”戴聖云:“大宗不可絕。《禮》言適子不為後者,不得先庶子耳。族無庶子,則當絕父以後大宗。”晉范汪曰:“廢小宗,昭穆不亂。廢大宗,昭穆亂矣。先王所以重大宗也。豈得不廢小宗以繼大宗乎?”夫人子雖有適庶,其親親之心一也。而《禮》適子不為後,庶子得為後者,此非親其父母有厚薄也,直繫於傳重收族不同耳。今之言者不知推本祖禰,惟及其父母而止,此弗忍薄其親,忍遺其祖也。

其曰“為人後者為之子,乃漢儒邪說”。按此踵歐陽修之謬也。夫“為人後者為之子”,其言出於《公羊》,固漢儒所傳者。然於《儀禮》實相表里,古今以為折衷,未有異論者也。藉若修之說,其悖禮甚矣。《禮》“為人後者,斬衰三年”,此子於父母之喪也。以其父母之喪服之,非為之子而何?其言之悖禮一也。傳言“為所後者之祖父母妻,妻之父母昆弟,昆弟之子若子”。其若子者,由為之子故耳。傳明言“若子”,今顧曰“不為之子”,其言之悖禮二也。且為人後者不為之子,然則稱謂之間,將不曰父,而仍曰伯父、叔父乎?其言之悖禮三也。又立後而不為之子,則古立後者,皆未嘗實子之,而姑偽立是人也。是聖人偽教人以立後,而實則無後焉耳。其言之悖禮四也。夫無後者,重絕祖考之祀,故立後以奉之。今所後既不得而子,則祖考亦不得而孫矣。豈可以入其廟而奉其祀乎?其言之悖禮五也。由此觀之,名漢臣以邪說,無乃其自名耶?抑二三臣者亦自度其說之必窮也,於是又為遁辭以倡之曰:“夫統與嗣不同,陛下之繼二宗,當繼統而不繼嗣。”此一言者,將欲以廢先王為人後之義與?則尤悖禮之甚者也。然其牽合附會,眩於名實,苟不辨而絕之,殆將為後世禍矣。

夫《禮》為大宗立後者,重其統也。重其統不可絕,乃為之立後。至於小宗不為之後者,統可以絕,則嗣可以不繼也。是則以繼統故繼嗣,繼嗣所以繼統也。故《禮》“為人後”,言繼嗣也;“後大宗”,言繼統也。統與嗣,非有二也,其何不同之有?自古帝王入繼者,必明為人後之義,而後可以繼統。蓋不為後則不成子也。若不成子,夫安所得統而繼之。故為後也者,成子也,成子而後繼統,又將以絕同宗覬覦之心焉。聖人之制禮也,不亦善乎。抑成子而後繼統,非獨為人後者爾也。《禮》無生而貴者。雖天子諸侯之子,苟不受命於君父,亦不敢自成尊也。《春秋》重授受之義,以為為子受之父,為臣受之君。故穀梁子曰“臣子必受君父之命”。斯義也,非直尊君父也,亦所以自尊焉耳。蓋尊其君父,亦將使人之尊己也。如此則義禮明而禍亂亡。今說者謂‘倫序當立斯立已’,是惡知《禮》與《春秋》之意哉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