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明史》卷一百四十三 列傳第三十一



周縉,字伯紳,武昌人。以貢入太學,授永清典史,攝令事。成祖舉兵,守令相率迎降。永清地尤近,縉獨為守御計。已,度不可為,懷印南奔。道聞母卒,歸終喪。燕兵已迫,糾義旅勤王,聞京師不守,乃走匿。吏部言:“前北平所屬州縣官朱寧等二百九十人,當皇上‘靖難’,俱棄職逃亡。宜置諸法。”詔令入粟贖罪,遣戍興州。有司遂捕縉,械送戍所。居數歲,子代還,年八十而沒。朱寧等皆無考。

牛景先,不知何許人。官御史。金川門開,易服宵遁,卒於杭州僧寺。已而窮治齊、黃黨,籍其家。

燕兵之入,一夕朝臣縋城去者四十餘人。其姓名爵里莫可得而考。然世相傳,有程濟及河西傭、補鍋匠之屬。

程濟,朝邑人。有道術。洪武末官岳池教諭。惠帝即位,濟上書言:“某月日北方兵起。”帝謂非所宜言,逮至,將殺之。濟大呼曰:“陛下幸囚臣。臣言不驗,死未晚。”乃下之獄。已而燕兵起,釋之,改官編修。參北征軍淮上,敗,召還。或曰,徐州之捷,諸將樹碑紀功,濟一夜往祭,人莫測。後燕王過徐,見碑大怒,趣左右椎之。再椎,遽曰:“止,為我錄文來。”已,按碑行誅,無得免者。而濟名適在椎脫處。然考其實,徐州未嘗有捷也。金川門啟,濟亡去。或曰帝亦為僧出亡,濟從之。莫知所終。

河西傭,不知何許人。建文四年冬,披葛衣行乞金城市中。已,至河西為傭於莊浪魯氏。取直買羊裘,而以故葛衣覆其上,破縷縷不肯棄。力作倦,輒自吟喔,或夜聞其哭聲。久之,有京朝官至,識傭,欲與語,走南山避之。或問京朝官:“傭何人?”官亦不答。在莊浪數年,病且死,呼主人屬曰:“我死勿殮。西北風起,火我,勿埋我骨。”魯家從其言。

補鍋匠者,常往來夔州、重慶間。業補鍋,凡數年,川中人多識之。一日,於夔州市遇一人,相顧愕然。已,相持哭,共入山岩中,坐語竟日。復相持哭,別去。其人即馮翁也。翁在夔以章句授童子,給衣食,能為古詩。詩後題“馬二子”,或“馬公”,或“塞馬先生”。後二人皆不知所終。

又會稽有二隱者:一雲門僧,一若耶溪樵。僧每泛舟賦詩,歸即焚之。樵每於溪沙上以荻畫字,已,輒亂其沙。人有疑之者,從後抱持觀之,則皆孤臣去國之詞也。

時又有玉山樵者,居金華之東山,麻衣戴笠,終身不易。嘗為王姓者題詩曰“宗人”,故疑其王姓雲。雪庵和尚,人疑其為葉希賢,見《練子寧傳》。

其後數十年,松陽王詔游治平寺,於轉輪藏上得書一卷,載建文亡臣二十餘人事跡。楮墨斷爛,可識者僅九人。梁田玉、梁良玉、梁良用、梁中節皆定海人,同族,同仕於朝。田玉,官郎中,京師破,去為僧。良玉,官中書舍人,變姓名,走海南,鬻書以老。良用為舟師,死於水。中節好《老子》、《太玄經》,為道士。何申、宋和、郭節,俱不知何許人,同官中書。申使蜀,至峽口聞變,嘔血,疽發背死。和及節挾卜筮書走異域,客死。何洲,海州人。不知何官,亦去為卜者,客死。郭良,官籍俱無考,與梁中節相約棄官為道士。餘十一人並失其姓名。縉雲鄭僖紀其事,為《忠賢奇秘錄》,傳於世。

及萬曆時,江南又有《致身錄》,雲得之茅山道書中。建文時,侍書吳江史仲彬所述,紀帝出亡後事甚具。仲彬、程濟、葉希賢、牛景先皆從亡之臣。又有廖平、金焦諸姓名,而雪庵和尚、補鍋匠等,具有姓名、官爵。一時士大夫皆信之。給事中歐陽調律上其書於朝,欲為請謚立祠。然考仲彬實未嘗為侍書,《錄》蓋晚出,附會不足信。

贊曰:靖難之役,朝臣多捐軀殉國。若王艮以下諸人之從容就節,非大義素明者不能也。高巍一介布衣,慷慨上書,請歸藩服。其持論甚偉,又能超然遠引,晦跡自全,可稱奇士。若夫行遯諸賢,雖其姓字雜出於諸家傳紀,未足徵信,而忠義奇節,人多樂道之者。《傳》曰:“與其過而去之,寧過而存之。”亦足以扶植綱常,使懦夫有立志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