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明史》卷二百五十五 列傳第一百四十三



毓蓍,字元趾,會稽人。為諸生,跌宕不羈。已,受業宗周之門,同門生鹹非笑之。杭州不守,宗周絕粒未死,毓蓍上書曰:“願先生早自裁,毋為王炎午所吊。”俄一友來視,毓蓍曰:“子若何?”曰:“有陶淵明故事在。”毓蓍曰:“不然。吾輩聲色中人,慮久則難持也。”一日,遍召故交歡飲,伶人奏樂。酒罷,攜燈出門,投柳橋下,先宗周一月死。鄉人私謚正義先生。

宗周始受業於許孚遠。已,入東林書院,與高攀龍輩講習。馮從吾首善書院之會,宗周亦與焉。越中自王守仁後,一傳為王畿,再傳為周汝登、陶望齡,三傳為陶奭齡,皆雜於禪。奭齡講學白馬山,為因果說,去守仁益遠。宗周憂之,築證人書院,集同志講肄。且死,語門人曰:“學之要,誠而已,主敬其功也。敬則誠,誠則天。良知之說,鮮有不流於禪者。”宗周在官之日少,其事君,不以面從為敬。入朝,雖處暗室,不敢南向。或訊大獄,會大議,對明旨,必卻坐拱立移時。或謝病,徒步家居,布袍粗飯,樂道安貧。聞召就道,嘗不能具冠裳。學者稱念台先生。子汋,字伯繩。

黃道周,字幼平,漳浦人。天啟二年進士。改庶吉士,授編修,為經筵展書官。故事,必膝行前,道周獨否,魏忠賢目攝之。未幾,內艱歸。

崇禎二年起故官,進右中允。三疏救故相錢龍錫,降調,龍錫得減死。五年正月方候補,遘疾求去。瀕行,上疏曰:

臣自幼學《易》,以天道為準。上下載籍二千四百年,考其治亂,百不失一。陛下御極之元年,正當《師》之上九,其爻云:“大君有命,開國承家,小人勿用。”陛下思賢才不遽得,懲小人不易絕,蓋陛下有大君之實,而小人懷乾命之心。臣入都以來,所見諸大臣皆無遠猷,動尋苛細,治朝寧者以督責為要談,治邊疆者以姑息為上策。序仁義道德,則以為迂昧而不經;奉刀筆簿書,則以為通達而知務。一切磨勘,則葛藤終年;一意不調,而株連四起。陛下欲整頓紀綱,斥攘外患,諸臣用之以滋章法令,摧折縉紳;陛下欲剔弊防奸,懲一警百,諸臣用之以借題修隙,斂怨市權。且外廷諸臣敢誑陛下者,必不在拘攣守文之士,而在權力謬巧之人;內廷諸臣敢誑陛下者,必不在錐刀泉布之微,而在阿柄神叢之大。惟陛下超然省覽,旁稽載籍,自古迄今,決無數米量薪,可成遠大之猷,吹毛數睫,可奏三五之治者。彼小人見事,智每短於事前,言每多於事後。不救凌圍,而謂凌城必不可築;不理島民,而謂島眾必不可用;兵逃於久頓,而謂亂生於無兵;餉糜於漏邑,而謂功銷於無餉。亂視熒聽,浸淫相欺,馴至極壞,不可復挽,臣竊危之。自二年以來,以察去弊,而弊愈多;以威創頑,而威滋殫。是亦反申、商以歸周、孔,捐苛細以崇惇大之時矣。

帝不懌,摘“葛藤”、“株連”數語,令具陳。道周上言曰:

邇年諸臣所目營心計,無一實為朝廷者。其用人行事,不過推求報復而已。自前歲春月以後,盛談邊疆,實非為陛下邊疆,乃為逆璫而翻邊疆也;去歲春月以後,盛言科場,實非為陛下科場,乃為讎隙而翻科場也。此非所謂“葛藤”、“株連”乎?自古外患未弭,則大臣一心以憂外患;小人未退,則大臣一心以憂小人。今獨以遺君父,而大臣自處於催科比較之末。行事而事失,則曰事不可為;用人而人失,則曰人不足用。此臣所謂舛也。三十年來,釀成門戶之禍,今又取縉紳稍有器識者,舉網投阱,即緩急安得一士之用乎!凡絕餌而去者,必非曈悖渙嫡歡來者,必非駿馬。以利祿豢士,則所豢者必嗜利之臣;以箠楚驅人,則就驅者必駑駘之骨。今諸臣之才具心術,陛下其知之矣。知其為小人而又以小人矯之,則小人之焰益張;知其為君子而更以小人參之,則君子之功不立。天下總此人才,不在廊廟則在林藪。臣所知識者有馬如蛟、毛羽健、任贊化,所聞習者有惠世揚、李邦華,在仕籍者有徐良彥、曾櫻、朱大典、陸夢龍、鄒嘉生,皆卓犖駿偉,使當一面,必有可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