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明史》卷二百三十一 列傳第一百十九



然君道莫先論相,而取人亦在君身,願陛下勿以國本為兒戲。昔孔子以九經告君,而先之修身、勸賢。大抵讒夫女謁貨利之交,一有惑溺,則內之心志決不清明,外之身體決不強固。矧以艷處之褒姒,而為善譖之驪姬,狐媚既以蠱其心,鹿台又復移其志。陛下之方寸,臣知其不能自持者多矣,抑何以貴德尊士,而修身取人哉!

其論國本曰:

陛下所以遲遲建儲者,謂欲效皇祖世宗之為耳。然皇祖中年嘗立莊敬為太子,封皇考為裕王,非終不立太子也。矧今日事體又迥然不同。皇貴妃寵過皇后。其處心積慮,無一日而不萌奪嫡之心,無一日而不思為援立其子之計。此世宗時所無也。凡子必依於母,皇元子之母壓於皇貴妃之下。陛下曰“長幼有序”,皇貴妃曰“貴賤有等”。倘一日遂其奪嫡之心,不審陛下何以處此?此世宗時所無也。景王就封,止皇考一人在京。今則章服不別,名分不正。弟既憑母之寵而朝夕近幸,母又覬子之立而日夜樹功。此世宗時所無也。傳聞陛下先曾失言於皇貴妃,皇貴妃執此為信。及今不斷,蠱惑日深,剛斷日餒,事體日難。此世宗時所無也。

前者有旨,不許諸司激擾,愈致遲延,非陛下預設機阱,以御天下言者乎!使屆期無一人言及,則佯為不知,以冀其遲延。有一人言及,則御之曰“此來激擾我也”,改遲一年。明年又一人言及,則又曰“此又來激擾我也”,又改二三年。必使天下無一人敢言而後已,庶幾依違遷就,以全其衽席昵愛之私,而曾不顧國本從此動搖,天下從此危亂。臣以為陛下之御人至巧,而為謀則甚拙也。此等機智,不可以罔匹夫匹婦,顧欲以欺天下萬世耶!

疏入,留中。時廷臣相繼爭國本,惟一本言最戇直。帝銜之。無何,杖給事中孟養浩。中旨以養浩所逞之詞根托一本,造言誣君,搖亂大典,遂斥為民。屢薦,卒不用。一本既罷歸,潛心《六經》濂、洛諸書,尤研精《易》學。與顧憲成輩分主東林講席,學者稱啟新先生。里居二十五年,預克卒日,賦詩志之,如期而逝。天啟初,贈太僕寺少卿。

子春,字若木,萬曆三十二年進士。歷知高陽、獻二縣,征授御史。太僕少卿徐兆魁攻李三才,因痛詆顧憲成。春三疏首發其憸邪。出按湖廣,請予禮部侍郎郭正域及光祿少卿顧憲成恤典。楚宗人以訐偽王事,錮高牆者甚眾,春為訟冤,尋復請釋回故宗家屬,語甚切至。鹹寧知縣滿朝薦久系,奏請釋之,因請並釋王邦才、卞孔時。又再疏劾守備中官杜茂,且備陳采榷之害,言:“臣不忍皇上聽小人之謀,名出漢桓、唐德下,為我明基禍之主。”帝以湖廣地為福王莊田。春三疏力爭,帝降旨切責。葉向高致政去,方從哲為首輔。春抗疏言:“今天下人材則朝虛野實,貨財則野虛朝實。從哲不能救正,而第於福王則無事不曲從。臣嘗嘆皇上有為堯、舜之資,而輔佐無人。僅得王家屏、沈鯉,又俱不信用。其餘大抵庸惡陋劣,奸回媢嫉之徒,不意至從哲而風益下。臣聞從哲每向人言,輒雲內相之意,是甘為萬安、焦芳,曾趙志皋,沈一貫之不若也。”從哲疏辨乞去。帝慰留,而責春妄言瀆奏,出為福建右參議。尋丁父艱。天啟初,起故官。召為尚寶少卿,歷遷光祿卿。五年,魏忠賢黨門克新劾春倚恃東林,父作子述,削籍歸。

崇禎九年,召拜通政使。遷戶部右侍郎,歷尚書。總督倉場,條行厘弊十事。以勞瘁予告。未幾,起南京戶部尚書。疏請皇太子出閣,從之。累疏引疾,不允。九年,條上戰守之策,並論賊三可擊狀。帝如議敕行。十一年,黃道周、劉同升等諫楊嗣昌奪情,被貶謫。范景文等疏救,春名與焉。明年正月,削景文籍,置春不問。春為御史,甚有聲。及居大僚,循職無咎。會上疏請改折白糧,忤旨,罷歸。是年卒。

于孔兼,字元時,金壇人。萬曆八年進士。授九江推官。入為禮部主事,再遷儀制郎中。疏論都御史吳時來晚節不終,不當謚忠恪,因請謚楊爵、陳瓚、孟秋。乃奪時來謚,而謚爵忠介。大學士王家屏以爭冊立求去。孔兼上言:“陛下徇內嬖之情,而搖主鬯之器。不納輔臣之言,反重諫官之罰。且移怒吏部,削籍三人。夫萬國欽獲罪申時行,饒伸獲罪王錫爵,非獲罪於陛下也。輔臣於數千里外,能遙制朝權若此,毋乃陛下以此示恩,欲其復來共成他圖耶!自陛下有近日之舉,而善類寒心,邪臣鼓掌。將來逢君必巧,豫教無期,申生、楊廣再見於今,此宗廟之不利,非直臣等憂也。”帝得疏,怒甚。已,竟留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