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明史》卷一百八十八 列傳第七十六



張欽,字敬之,順天通州人。正德六年進士。由行人授御史,巡視居庸諸關。

十二年七月,帝聽江彬言,將出關幸宣府。欽上疏諫曰:“臣聞明主不惡切直之言以納忠,烈士不憚死亡之誅以極諫。比者,人言紛紛,謂車駕欲度居庸,遠遊邊塞。臣度陛下非漫遊,蓋欲親征北寇也。不知北寇猖獗,但可遣將徂征,豈宜親勞萬乘?英宗不聽大臣言,六師遠駕,遂成己巳之變。且匹夫猶不自輕,陛下奈何以宗廟社稷之身蹈不測之險。今內無親王監國,又無太子臨朝。外之甘肅有土番之患,江右有皞賊之擾,淮南有漕運之艱,巴蜀有採辦之困;京畿諸郡夏麥少收,秋潦為沴。而陛下不虞禍變,欲縱轡長驅,觀兵絕塞,臣竊危已。”已,聞朝臣切諫皆不納,復疏言:“臣愚以為乘輿不可出者有三:人心搖動,供億浩繁,一也;遠涉險阻,兩宮懸念,二也;北寇方張,難與之角,三也。臣職居言路,奉詔巡關,分當效死,不敢愛身以負陛下。”疏入,不報。

八月朔,帝微行至昌平,傳報出關甚急。欽命指揮孫璽閉關,納門鑰藏之。分守中官劉嵩欲詣昌平朝謁,欽止之曰:“車駕將出關,是我與君今日死生之會也。關不開,車駕不得出,違天子命,當死。關開,車駕得出,天下事不可知。萬一有如‘土木’,我與君亦死。寧坐不開關死,死且不朽。”頃之,帝召璽。璽曰:“御史在,臣不敢擅離。”乃更召嵩。嵩謂欽曰:“吾主上家奴也,敢不赴。”欽因負敕印手劍坐關門下曰:“敢言開關者,斬。”夜草疏曰:“臣聞天子將有親征之事,必先期下詔廷臣集議。其行也,六軍翼衛,百官扈從,而後有車馬之音,羽旄之美。今寂然一不聞,輒雲‘車駕即日過關’,此必有假陛下名出邊勾賊者。臣請捕其人,明正典刑。若陛下果欲出關,必兩宮用寶,臣乃敢開。不然萬死不奉詔。”奏未達,使者復來。欽拔劍叱之曰:“此詐也。”使者懼而返,為帝言“張御史幾殺臣”。帝大怒,顧朱寧:“為我趣捕殺御史。”會梁儲、蔣冕等追至沙河,請帝歸京師。帝徘徊未決,而欽疏亦至,廷臣又多諫者,帝不得已乃自昌平還,意怏怏未已。又二十餘日,欽巡牡羊口。帝微服自德勝門出,夜宿羊房民舍,遂疾馳出關,數問“御史安在”?欽聞,追之,已不及。欲再疏諫,而帝使中官谷大用守關,禁毋得出一人。欽感憤,西望痛哭。於是京師盛傳“張御史閉關三疏”雲。明年,帝從宣府還。至關,笑曰:“前御史阻我,我今已歸矣”,然亦不之罪也。

世宗嗣位,出為漢中知府。累官太僕卿。嘉靖十七年以右副都御史巡撫四川。召為工部左侍郎,被論罷。

欽初姓李。既通顯,始復其姓。事父母孝。有不悅,長跪請,至解乃已。

周廣,字克之,崑山人。弘治十八年進士。歷知莆田、吉水二縣。

正德中,以治最征授御史,疏陳四事,略言:

三代以前,未有佛法。況剌麻尤釋教所不齒。耳貫銅環,身衣赭服,殘破禮法,肆為淫邪。宜投四裔,以御魑魅。奈何令近君側,為群盜興兵口實哉!昔禹戒舜曰:“毋若丹朱傲,惟慢游是好。”周公戒成王曰:“毋若商王紂之迷亂,酗於酒德。”今之伶人,助慢游迷亂者也。唐莊宗與伶官戲狎,一夫夜呼,倉皇出走。臣謂宜遣逐樂工,不得籍之禁內,乃所以放鄭聲也。

陛下承祖宗統緒,而群小獻媚熒惑,致三宮鎖怨,蘭殿無征。雖陛下春秋鼎盛,獨不思萬世計乎?中人稍有資產,猶畜妾媵以圖嗣續。未有專養螟蛉,不顧祖宗繼嗣者也。義子錢寧本宦豎蒼頭,濫寵已極,乃復攘兌攵貨賄,輕蔑王章。甚至投刺於人,自稱皇庶子。僣逾之罪所不忍言。陛下何不慎選宗室之賢者,置諸左右,以待皇嗣之生。諸義兒、養子俱奪其名爵,乃所以遠佞人也。

近兩京言官論大臣禦寇不職者,陛下率優容,即武將失律亦赦不誅。故兵氣不揚,功成無日,川原白骨,積如丘山。夫出師十萬,日費千金。今海內困憊已骨見而肉消矣,諸統兵大臣如陳金、陸完輩可任其優遊玩寇,不加切責哉!請定期責令成功,以贖前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