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明史演義》第一回 揭史綱開宗明義 困涸轍避難為僧


那時元璋熬受不住,想從此再混過去,死的多,活的少,不得不死裡求生,便忍著氣攜了袱被,託了缽盂,雲遊四方,隨處募食,途中越水登山,餐風飽露,說不盡行腳的困苦。到了合肥地界,頓覺寒熱交侵,四肢沉痛,身子動彈不得,只得覓了一座涼亭,權行寄宿。昏瞶時,覺有紫衣人兩名,陪著左右,口少渴,忽在身旁得著生梨,腹少飢,忽在枕畔得著蒸餅,此時無心查問,得著便吃,吃著便睡,模模糊糊的過了數日,病竟脫體。霎時間神清氣爽,昂起頭來,四覓紫衣人,並沒有甚么形影,只剩得一椽茅舍,三徑松風,見《明史·太祖本紀》,並非捏造。他也不暇思索,便起了身,收拾被囊,再去游食。經過光固汝潁諸州,雖遇著幾多施主,究竟仰食他人,朝不及夕。挨過了三年有餘,仍舊是一個光頭和尚,袱被外無行李,缽盂外無長物。乃由便道返回皇覺寺,但見塵絲蛛網,布滿殿廡,香火沉沉,禪床寂寂,不禁為之驚嘆。他揀了一塊隙地,把袱被缽盂放下,便出門去訪問鄰居。據言:“寇盜四起,民生凋敝,沒有甚么餘力,供養緇流,一班游手坐食的僧侶,不能熬清受淡,所以統同散去。”這數語,惹得元璋許多嗟嘆。嗣經鄰居檀越,因該寺無人,留他暫作住持,元璋也得過且過,又寄居了三四年。
至正十二年春二月,定遠人郭子興,與黨羽孫德崖等,起兵濠州,元將撤里不花,奉命進討,憚不敢攻,反日俘良民,報功邀賞。於是人民四散,村落為墟。皇覺寺地雖僻靜,免不得風聲鶴唳,草木皆兵。元璋見鄰近民家,除赤貧及老弱外,多半遷避,自己亦覺得慌張,捏著了一把冷汗。欲要留著,恐亂勢紛紛,無處募食,不被殺死,也要餓死;欲要他去,可奈荊天棘地,無處可依,況自己是一個禿頭,越覺得棲身無所。左思右想,進退兩難,乃步入伽藍殿中,焚香卜爻,先問遠行,不吉;復問留住,又不吉;不由的大驚道:“去既不利,留又不佳,這便怎么處?”忽憶起當年道病,似有紫衣人護衛,未免為之心動,復虔誠叩祝道:“去留皆不吉,莫非令舉大事不成!”隨手擲筊,竟得了一個大吉的徵兆。當下躍起道:“神明已示我去路,我還要守這僧缽,做什麼?”遂把缽盂棄擲一旁,只攜了一條敝舊不堪的薄被,大踏步走出寺門,徑向濠州投奔去了。小子恰有一詩詠道:
出身微賤亦何傷,未用胡行舍且藏。
贏得神明來默示,頓教真主出濠梁。
欲知元璋投依何人,且看下回續敘!

前半回敘述緣起,為全書之楔子,已將一部明史,籠罩在內;入後舉元季衰亂情狀,數行了之,看似太簡,實則元事備見元史。此書以明史為綱,固不應喧賓奪主也。後半回敘明祖出身,極寫當時狼狽情狀,天降大任於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勞其筋骨,餓其體膚,如明祖朱元璋,殆真如先哲之所言者,非極力演述,則後世幾疑創造之匪艱,而以為無足重輕,尚誰知有如許困苦耶?至若筆力之爽健,詞致之顯豁,尤足動人心目,一鳴驚人,知作者之擅勝多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