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孽海花》第二十二回 隔牆有耳都院會名花 宦海回頭小侯驚異夢


如今且按下陽伯,只說那番菜館外廳上莊稚燕給章鳳孫,偷偷摸摸守著黑廳乾什麼事呢?原來事有湊巧,兩間房裡的人做了一條路上的事。那邊魚陽伯與郭掌柜摩拳擦掌的時候,正這邊莊稚燕替章鳳孫鑽天打洞的當兒。看官須知道這章鳳孫,是中興名將前任山東巡撫章一豪的公子,單名一個“誼”字。章一豪在山東任時,早就給他弄了個記名特用道。前年章一豪死了,朝廷眷念功臣,又加恤典,把他原有的一等輕車都尉,改襲了子爵。這章鳳孫年不滿三十,做了爵爺,已是心滿意足,倒也沒有別的妄想了。這回三年服滿,進京謝恩,因為與莊稚燕是世交兄弟,一到京就住在他家裡,只曉得尋花夕醉,挾彈晨游,過著快樂光陰。擋不住稚燕是宦海的神龍,官場的怪傑,看見鳳孫門閥又高,資財又廣,是個好吃的果兒。一聽見上海道出缺的機會,就一心一意調唆鳳孫去走連公公的門路。可巧連公公為了余敏的事失敗了,憋著一肚子悶氣沒得出處,正想在這上海道上找個好主兒,爭回這口氣來。所以稚燕去一說,就滿口擔承,彼此講定了數目,約了日期,就趁稚燕在番菜館請客這一天,等待客散了,在黑影里開辦交涉。卻不防冤家路窄,倒被陽伯偷看了去。閒話少表。
當時稚燕乖覺,劈手把鳳孫手裡拿的紙片奪過來折好,急忙藏在裡衣袋裡。鳳孫道:“這是整整十二萬的匯票,全數兒交給你了。可是我要問你一句,到底靠得住靠不住?”稚燕不理他,只望著外面努嘴兒,半晌又望外張了一張,方低低說道:“你放心,我連夜給你辦去。有什麼差錯,你問我,好不好?”鳳孫道:“那么我先回去,在家裡等回音。”稚燕點點頭,正要說話,驀地走進一個僕歐說道:“曾侯爺打發管家來說,各位爺都在小玉家裡打茶圍,請這裡兩位大人就去。”鳳孫一頭掀簾望外走,一頭說道:“我不去了。你若也不去,替我寫個條兒道謝吧!”說畢,自管自地上車回家去了。
不說這裡稚燕寫謝信、算菜帳,盡他做主人的義務。單講鳳孫獨自歸來,失張失智地走進自己房中,把貼身伏侍的兩個家人打發開了,親自把房門關上,在枕邊慢慢摸出一隻紫楠雕花小手箱,只見那箱裡頭放著個金漆小佛龕,佛龕里坐著一尊羊脂白玉的觀世音。你道鳳孫百忙裡,拿出這個做什麼呢?原來鳳孫雖說是世間絝袴,卻有些佛地根芽。平生別的都不信,只崇拜白衣觀世音,所以特地請上等玉工雕成這尊玉佛,不論到那裡都要帶著他走,不論有何事都要望著他求。只見當時鳳孫取了出來,恭恭敬敬,雙手捧到靠窗方桌上居中供了;再從箱裡搬出一隻宣德銅爐,炷上一枝西藏線香,一本大悲神咒,一串菩提念珠,都擺在那玉佛面前,布置好了,自己方退下兩步,整一整冠,拍去了衣上塵土,合掌跪在當地里,望上說道:“弟子章誼,一心敬禮觀世音菩薩。”說罷,匍匐下去,叨叨絮絮了好一會,好象醮台里拜表的法師一般。口中念念有詞,足足默禱了半個鐘頭方才立起。轉身坐在一張大躺椅上,提起念珠,攤開神咒,正想虔誦經文,卻不知怎的心上總是七上八下,一會兒神飛色舞,一會兒肉跳心驚,對著經文一句也念不下去。看看桌上一盞半明不滅的燈兒,被爐里的煙氣一股一股衝上去,那燈光只是碧沉沉地。側耳聽著窗外靜悄悄的沒些聲息,知道稚燕還沒回來。鳳孫沒法,只得垂頭閉目,養了一回神,才覺心地清淨點兒。忽聽門外帖帖達達飛也似的一陣腳步聲,隨即發一聲狂喊道:“鳳孫,怎么樣,你不信,如今果真放了上海道了!你拿什麼謝我?”這話未了,就硼的一響踢開門,鑽將進來。鳳孫抬頭一看,正是稚燕,心裡一慌,倒說不出話來。正是:
富貴百年忙裡過,功名一例夢中求。
欲知鳳孫得著上海道到底是真是假,且聽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