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孽海花》第十六回 席上逼婚女豪使酒 鏡邊語影俠客窺樓


且說夏雅麗雖在中國三年,本黨里有名的人,如女員魯翠,男員波兒麻、克蘭斯諸人,常有信息來往,未動身的前數日,還接到克蘭斯的一封信,告訴她黨中近來經濟困難,自己赴德運動,住在德京凱賽好富館kaiserhof中層第二百十三號云云,所以夏姑娘那日一到柏林,就帶了行李,雇了馬車,徑赴凱賽好富館來,心裡非常快活。一則好友契闊,會面在即;一則正得了雯青一萬馬克,供獻黨中,絕好一分土儀。心裡正在忖度,馬車已停大旅館門口,就有接客的人接了行李。姑娘就問:“中層二百十三號左近有空房嗎?”那接客的忙道:“有,有,二百十四號就空著。”姑娘吩咐把行李搬進去,自己卻急急忙忙直向二百十三號而來。正推門進去,可巧克蘭斯送客出來,一見姑娘,搶一步,執了姑娘的手,瞪了半天,方道:“咦,你真來了!我做夢也想不到你真會回來!”說著話,手只管緊緊地握住,眼眶裡倒索索地滾下淚來。夏雅麗嫣然笑道:“克蘭斯,別這么著,我們正要替國民出身血汗,生離死別的日子多著呢,那有閒工夫傷心。快別這么著,快把近來我們黨里的情形告訴我要緊。”說到這裡,抬起頭來,方看見克蘭斯背後站著個英風颯爽的少年,忙縮住了口。克蘭斯趕忙招呼道:“我送了這位朋友出去,再來給姑娘細談。”誰知那少年倒一眼盯住了姑娘呆了,聽了克蘭斯的話方醒過來,一個沒意思走了。克蘭斯折回來,方告訴姑娘:“這位是瓦德西中尉,很熱心地助著我運動哩!”姑娘道:“說的是。前月接到你信,知道黨中經濟很缺,到底怎么樣呢?”克蘭斯嘆道:“一言難盡。自從新皇執政,我黨大舉兩次:一次卡米匿橋下的隧道,一次溫宮后街的地雷。雖都無成效,卻消費了無數金錢,歷年運動來的資本已傾囊倒篋了。敷衍到現在,再敷衍不下去了。倘沒巨資接濟,不但不能辦一事,連黨中秘密活版部、爆藥製造所、通券局、赤十字會……一切機關,都要潰敗。姑娘有何妙策?”夏姑娘低頭半晌道:“我還當是小有缺乏。照這么說來,不是萬把馬克可以濟事的了!”克蘭斯道:“要真有萬把馬克,也好濟濟急。”夏雅麗不等說完,就道:“那倒有。”克蘭斯忙問:“在哪裡!”夏姑娘因把訛詐中國公使的事說了一遍。克蘭斯倒笑了,就問:“款子已交割嗎?”夏姑娘道:“已約定由公使夫人親手交來,決不誤的。”於是姑娘又問了回魯翠、波兒麻的蹤跡,克蘭斯一一告訴了她。克蘭斯也問起姑娘避出的原由,姑娘把加克奈夫構陷的事說了。克蘭斯道:“原來就是他幹的!姑娘,你知道嗎?尼科奈夫倒便宜他,不多幾日好死了。加來科梭的冤讎竟沒有報成,加克奈夫倒升了憲兵大尉。你想可氣不可氣呢?嗐,這死囚的腦袋,早晚總逃不了我們手裡!”夏雅麗愕然道:“怎么尼科奈夫倒是我們的仇家?”克蘭斯拍案道:“可不是。他全靠破壞了亞特革命團富貴的,這會兒加克奈夫還了得,家裡放著好幾百萬家私,還要魚肉平民哩!”夏雅麗又愣了愣道:“加克奈夫真是個大富翁嗎?”克蘭斯道:“他不富誰富?”夏雅麗點點頭兒。看官們要知道兩人,雖是舊交,從前私下往來,何曾暢聚過一日!此時素心相對,無忌無拘,一個是珠光劍氣的青年,一個是俠骨柔腸的妙女,我歌汝和,意浹情酣,直談到燭跋更深,克蘭斯送了夏姑娘歸房,自己方就枕歇息。從此夏姑娘就住在凱賽好富館日間除替彩雲教德語外,或助克蘭斯同出運動,或與克蘭斯剪燭談心。快活光陰,忽忽過了兩月,雯青許的款子已經交清,那時彩雲也沒閒工夫常常來學德語了。夏雅麗看著柏林無事可為,一天忽向克蘭斯要了一張照片;又隔了一天,並沒告知克蘭斯,清早獨自搭著火車飄然回國去了。直到克蘭斯夢醒起床,穿好衣服,走過去看她,但見空屋無人,留些殘紙零墨罷了,倒吃一驚。然人已遠去,無可如何,只得嘆息一回,自去辦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