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儒林外史》第二回 王孝廉村學識同科 周蒙師暮年登上第


荀老爺向申祥甫道:“你親家自從當了門戶,時運也算走順風;再過兩年,只怕也要弄到黃老爹的地步哩。”申祥甫道:“他也算停當的了。若想到黃老爹的地步,只怕還要做幾年的夢!”梅相公正吃著火燒,接口道:“做夢倒也有些準哩!”因問周進道:“長兄這些年考校,可曾得個什麼夢兆?”周進道:“倒也沒有。”梅玖道:“就是僥倖的這一年,正月初一日,我夢見在一個極高的山上,天上的日頭,不差不錯,端端正正掉了下來,壓在我的頭上,驚出一身的汗;醒了摸一摸頭,就像還有些熱。那時不知什麼原故,如今想來,好不有準!”於是點心吃完,又斟了一巡酒。直到上燈時候,梅相公同眾人別了回去。
申祥甫拿出一副藍布被褥,送周先生到觀音庵里歇宿。向和尚說定,館地就在後門裡這兩間屋內。直到開館那日,申祥甫陪著眾人,領了學生來;七長八短几個孩子,拜見先生。眾人各自散了,周進上位教書。
晚間,學生回去。把各家的見面禮拆開來看:只見荀家是一錢銀子,另有八分銀子代茶;其餘也有三分的;也有四分的;也有十來個錢的。合攏了,不夠一個月飯食。周進一起包了,交與和尚收著再算。那些孩子,就像蠢牛一般,一時照顧不到,就溜到外邊去打瓦踢球,每日淘氣的不得了。周進只得耐著性子,坐著教導。
不覺兩個多月,天氣漸暖。周進吃過午飯,開了後門出來,到河沿上望望。雖是鄉村地方,河邊卻也有幾株桃花柳樹,紅紅綠綠,間雜好看。看了一回,只見蒙蒙的細兩下將起來。周進見下雨,轉入門內,望著雨下在河裡,煙籠遠樹,景致更妙。這雨越下越大,卻見河上流處一隻船冒雨而來。那船本不甚大,又是蘆席蓬,所以怕雨。將近河岸,只見艙中坐著一個人,船尾坐著兩個從人,船頭上放著一擔食盒。將到岸邊,那人連呼船家泊船。帶領從人,走上岸來。
周進看那人時,頭戴方巾,身穿寶藍緞直裰,腳下粉底皂靴,三綹髭鬚,約有三十多歲光景;走到門口,與周進舉一舉手,一直進來。自己口裡說道:“原來是個學堂。”周進跟了進來作揖,那人還了個半禮道:“你想就是先生了?”周進道:“正是。”那人問從者道:“和尚怎的不見?”說著,和尚忙走了出來道:“原來是王大爺。請坐,僧人去烹茶來。”向著周進道:“這王大爺,就是前科新中的,先生陪了坐著,我去拿茶。”
那王舉人也不謙讓,從人擺了一張凳子,就在上首坐了;周進下面相陪。王舉人道:“你這先生貴姓?”周進知他是個舉人,便自稱道:“晚生姓周。”王舉人道:“去年在誰家作館?”周進道:“在縣門口顧老相公家。”王舉人道:“足下莫不是就在我白老師手裡曾考過一個案道的?說這幾年在顧二哥家作館,差是不差?”周進道:“俺這顧東家,老先生也是認識的?”王舉人道:“顧二哥是俺戶下冊書,又是拜盟的好弟兄。”須臾,和尚獻上茶來吃了。周進道:“老先生的殊卷,是晚生熟讀過的;後面兩大股文章,尤其精妙。”王舉人道:“那兩股文章不是俺作的。”周進道:“老先生又過謙了。卻是誰作的呢?”王舉人道:“雖不是我作的,卻也不是別人作的。那時頭場,初九日,天色將晚,第一篇文章還不曾做完,自己心裡疑惑,說:‘我平日筆下最快,今日如何遲了?’正想不出來,不覺瞌睡上來,伏著號板打一個盹;只見五個青臉的人跳進號來,中間一人,手裡拿著一枝大筆,把俺頭上點了一點,就跳出去了。隨即一個戴紗帽紅袍金帶的人,揭開廉子進來,把俺拍了一下,說道:‘王公請起!’那時俺嚇了一跳,通身冷汗;醒轉來,拿筆在手,不知不覺寫了出來。可見貢院裡鬼神是有的。弟也曾把這話回稟過大主考座師,座師就道弟該有鼎元之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