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儒林外史》第十三回 蘧駪夫求賢問業 馬純上仗義疏財


宦成這奴才吃了個盡醉,兩口子睡到日中還不起來。差人已是清晨出門去了,尋了一個老練的差人商議,告訴他如此這般:“事還是竟弄破了好,還是‘開弓不放箭,大家弄幾個錢有益?”被老差人一口大啐道:“這個事都講破!破了還有個大風?如今只是悶著同他講,不怕他不拿出錢來。還虧你當了這幾十年的門戶,利害也不曉得!遇著這樣事還要講破,破你娘的頭!”罵的這差人又羞又喜,慌跑回來,見宦成還不曾起來,說道:“好快活!這一會象兩個狗戀著。快起來和你說話!”宦成慌忙起來,出了房門。差人道:“和你到外邊去說話。”兩人拉著手,到街上一個僻靜茶室里坐下。差人道:“你這呆孩子,只曉得吃酒吃飯,要同女人睡覺。放著這樣一主大財不會發,豈不是‘如人寶山空手回’?”宦成道:“老爹指教便是。”差人道:“我指點你,你卻不要‘過了廟不下雨’。”
說著,一個人在門首過,叫了差人一聲“老爹”,走過去了。差人見那人出神,叫宦成坐著,自己悄悄尾了那人去。只聽得那人口裡抱怨道:“白白給他打了一頓,卻是沒有傷,喊不得冤,待要自己做出傷來,官府又會驗的出。”差人悄悄的拾了一塊磚頭,凶神似的走上去把頭一打,打了一個大洞,那鮮血直流出來。那人嚇了一跳,問差人道:“這是怎的?”差人道:“你方才說沒有傷,這不是傷么?又不是自己弄出來的,不怕老爺會驗,還不快去喊冤哩!那人倒著實感激,謝了他,把那血用手一抹。塗成一個血臉,往縣前喊冤去了。
宦成站在茶室門口望,聽見這些話又學了一個乖。差人回來坐下,說道:“我昨晚聽見你當家的說枕箱是那王大爺的。王大爺降了寧王,又逃走了,是個欽犯,這箱子便是個欽贓。他家裡交結欽犯,藏著欽贓,若還首出來就是殺頭充軍的罪,他還敢怎樣你?”宦成聽了他這一席話,如夢方醒,說道:“老爹,我而今就寫呈去首。”差人道:“呆兄弟,這又沒主意了。你首了,就把他一家殺個精光,與你也無益,弄不著他一個錢;況你又同他無仇。如今只消串出個人來嚇他一嚇,嚇出幾百兩銀子來,把丫頭白白送你做老婆,不要身價,這事就罷了。”宦成道:“多謝老爹費心,如今只求老爹替我做主。”差人道:“你且莫慌。”當下還了茶錢,同走出來。差人囑咐道:“這話,到家在丫頭跟前不可露出一字。”宦成應諾了。從此,差人借了銀子,宦成大酒大肉,且落得快活。
蘧公孫催著回官,差人只騰挪著混他,今日就說明日,明日就說後日,後日又說再遲三五日。公孫急了,要寫呈子告差人。差人向宦成道:“這事卻要動手了!”因問:“蘧小相平日可有一個相厚的人?”宦成道:“這卻不知道。”回去問丫頭,丫頭道:“他在湖州相與的人多,這裡卻不曾見,我只聽得有個書店裡姓馬的來往了幾次。”宦成將這話告訴差人。差人道:“這就容易了。”便去尋代書,寫下一張出首叛逆的皇子帶在身邊,到大街上一路書店問去。問到文海樓,一直進去請馬先生說話。
馬二先生見是縣裡人,不知何事,只得邀他上樓坐下,差人道:“先生一向可同做南昌府的蘧家遭小相兒相與?”馬二先生道:“這是我極好的弟兄。頭翁,你問他怎的?”差人兩邊一望道:“這裡沒有外人么?”馬二先生道:“沒有。”把座子移近跟前,拿出這張呈子來與馬二先生看,道:“他家竟有這件事。我們公門裡好修行,所以通個信給他,早為料理,怎肯壞這個良心?”馬二先生看完,面如土色,又問了備細,向差人道:“這事斷斷破不得。既承頭翁好心,千萬將呈子捺下。他卻不在家,到墳上修理會了,等他來時商議。”差人道:“他今日就要遞。這是犯關節的事,誰人敢捺?”馬二先生慌了道:“這個如何了得?”差人道:“先生,你一個‘子曰行’的人,怎這樣沒主意?自古‘錢到公事辦,火到豬頭爛’,只要破些銀子,把這枕箱買了回來,這事便罷了。”馬二先生拍子道:“好主意!”當下鎖了樓門,同差人到酒店裡,馬二先生做東,大盤大碗請差人吃著,商議此事。只因這一番,有分教:通都大邑,來了幾位選家;僻壤窮鄉,出了一尊名士。畢竟差人要多少銀子贖這枕箱,且聽下回分解。